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算算算。顧小小的勤勉獲得了河泊所上下的好評,尤其那許多河工的吃喝,工具的使用調撥採買,人員的合理安排,他都能拿出最省錢又最得用的章程,越來越得河泊所上下信任,很快就要被遷入至賬房內辦事了。
那個外地行商送石料過來時,鐵慈特地囑咐顧小小安排人一路大鳴大放,披花戴紅,引得全城百姓看熱鬧,讚譽不絕,固然給足了那捐助的富商面子,還讓蕭家頗有些騎虎難下,畢竟多年的好名聲也算把他們自己給架住了,哪有本地治水造堤讓外地人來出錢的道理,便站出來,號召本地富戶捐錢捐物,自己帶頭派人採石,本地富戶向來唯蕭家命是從,十分踴躍。縣衙又向朝廷報請修堤,朝廷也表示稍後會撥銀下來,並安排戶部堂官趕赴東明實地檢視。
雨之前停了幾日,之後依舊綿綿不絕,水位並沒有下去,始終處於高位,這些日子鐵慈也在水裡泥裡摸爬滾打,和百姓們一起清淤,築橋基,她這般苦幹,原本只是時不時來幫個忙的李植和童如石都不好意思,也下了河干活,結果李植在泥裡站不穩,一下水便傷了腳,被扶到岸上休息了,倒是童如石,一開始打了個趔趄,被鐵慈扶住,後頭倒也幹得穩穩當當。
鐵慈看他動作利索,不禁問:“你好像種過田?”
童如石不看她,半晌答:“在山村長大。”
鐵慈哦了一聲道:“瞧你周身氣質,不像鄉野出生的孩子。”
童如石唇角一勾,道:“哪能誰都有閣下的好命呢?”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還有幾分憤懣,有點不像童如石平日的風格,鐵慈轉頭看他,童如石垂著臉,只能看見抿得緊緊的嘴角肌肉。
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各自調開身子幹活,忽然鐵慈彷彿腳滑了一下,整個身子往童如石方向栽了過來,童如石下意識接住,一低頭正看見鐵慈眼睛緊閉,氣息微弱,竟然像是昏過去了。
童如石一怔,有點茫然地四面看了看,周圍忙得熱火朝天,沒人注意這裡,他們這一角,本就被一堆淤泥擋著,有點隱蔽。
童如石試探地晃了晃鐵慈,又低低喚了她一聲,鐵慈沒有動靜,臉色很白,看著奄奄一息模樣。
她倒下的時候,童如石接住的是她的肩頸位置,此刻一隻手正扶在鐵慈後頸位置,她的頸項修長,在他的手掌中顯得很細,彷彿手指那般一合攏,便能將這優美又脆弱的脖頸生生扼斷似的。
童如石的手指,痙攣般的顫了顫,然後慢慢合攏。
手下的鐵慈毫無生氣地閉著眼睛。
忽然一個老漢沙啞的聲音響在頭頂:“郎君,接著!”
一樣東西扔過來,童如石慌忙接著,東西觸手還是滾熱,上頭包著的蘆葦葉子落進泥水裡。
老漢的聲音在人群裡響著:“你上次說咱婆娘烙的蔥花鍋盔好吃,今兒叫我那婆娘送來了,快,趁熱吃!”
旁邊有人笑道:“葉郎君什麼樣的人物,要吃你的山野粗食!”
老漢道:“嗐,什麼樣的人物?人是金貴公子,可也和咱一起雨裡水裡泡著,那就是自己人!”
眾人便都笑,不說話了。
童如石低頭看看鐵慈,那般精緻的人兒,此刻鬢角還沾著泥水。
那隻一直微微痙攣的手指,慢慢鬆開了。
忽然又有少年的哭聲響起,夾雜著打罵聲,眾人嘖嘖嘆息,都道那孩子可憐,早早父母都遭了強盜打劫死了,在外頭流浪了許久,狗追人攆的,回來之後親族也沒什麼了,飢一頓飽一頓長大,才十二三歲年紀,為了一口吃的就不得不來幹這種苦活,石板都扛不動,能做什麼。
童如石聽著,攥在手裡的鍋盔慢慢又涼了,粗硬地硌在掌心。
眼前光影一閃,血火的紅糜爛地開在視野,刀劍的寒光白亮地閃過,黑甲上銅質的甲葉沾了細碎血肉摩擦生響,滿地錦繡綾羅碎成漫天的火中蝶,有人淒涼慘叫,有人大聲哀哭,有人慌不擇路地奔逃,呼吸聲劇烈如拉風箱。
那呼吸聲如噩夢一般越來越響,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是自己在喘息。
他眼底閃過一絲慟和冷。
另一隻扶著鐵慈的五指慢慢又顫抖起來,向內收緊。
收緊又鬆開,鬆開又收緊。
忽然有人道:“哎,我等得脖子都酸了。”
鐵慈睜開眼,笑意盈盈。
童如石手一顫,向後一讓,他本就是用一隻手和膝蓋撐著鐵慈,此刻放手,鐵慈眼看就要落入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