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了捧水在腦門拍了兩下,用力抹了一把臉,那種瀕臨中暑的頭昏腦漲減輕了些。
鏡子上有被水濺到的痕跡,安潯和文靜雅都沒時間經常擦,久而久之水痕層層疊疊,變成了汙跡,降低了鏡子的能見度。
他看著鏡子裡模糊的人影,想起今天去過的浦臣公寓。
臨城最貴的公寓,名副其實。電梯間都金碧輝煌,扶手欄杆上刻著精緻的浮雕,四面特殊材質的金色鏡面擦得光可鑑人,遠比眼前真正的鏡子來得清晰。
安潯不再多想,換下被汗浸透了的T恤。
飯菜的香氣很快溢滿房間。
文靜雅把涼了的菜翻炒了一下,韭菜炒雞蛋,黃瓜炒腐竹。
安潯從桌子底下拖了小馬紮出來坐下,睜大眼睛看著面前堆成小山的米飯,咬著筷子嘆氣:“媽,我真吃不了這麼多,你放過我。”
頭頂的白熾燈亮的很,光照下文靜雅秀氣的眉輕挑,語氣輕柔,言辭□□不容反駁:“必須吃完,沒得商量。你看看你瘦的跟個火柴棍一樣,真人少上趕著碰瓷二維動畫。”
“我代謝快。”抗議無效,安潯老老實實扒飯,含含糊糊嘟囔:“……誰碰瓷誰,哪有我這麼好看的火柴棍。”
“是是是,也不看看繼承了誰的優秀基因。”文靜雅這話說得擲地有聲,完全不心虛,“想當年你媽我上學的時候——”
安潯鼓著臉跟她異口同聲:“想追我的人從臨城排到了巴黎。”
文靜雅沒忍住笑了:“知道就好。”
安潯心說,這輩子是忘不了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得聽過一百遍了,做著夢都能倒背如流。
文靜雅倒是沒吹牛,她人好看,氣質也好,能把二十八塊網購的裙子穿出多數人買不起的味道。五官秀美,為人卻強勢說一不二,今年剛滿四十在單位評上個處級小領導,眼睛一眯氣勢特唬人。
兒子像媽,安潯天生冷白皮,兼職外送風裡來雨裡去小半年,照樣白的反光,把多曬半小時能黑兩個度的任清華羨慕得牙都咬碎了。
硬逼著自己把最後一粒米扒拉進嘴裡,安潯揉了揉撐得難受的胃,把他媽的碗筷跟自己的摞到一起,去廚房刷碗。
他刷到一半扭頭,果然看見他媽不聲不響地站在他背後,靠著門框默默看他。
安潯把乾淨碗倒扣到架子上空水:“都快十二點了,媽你還不去睡覺擱這幹嘛呢?”
文靜雅抱著胳膊,悶不吭聲半晌撇開頭:“明天你開學第一天,食堂飯卡里還有錢嗎?”
“有,我不是跟你說了我自己賺的自己都留點兒嗎,在學校吃的比在家好,瞎操心。”
“……胡說,食堂的菜哪有你媽媽我做的好吃。”
兩人又拌了幾句嘴,文靜雅不放心地問了飯卡又問交通費,問了班費又問書本費,除了考試和學習相關的都問了個遍,確認安潯沒問題,才總算回了房間。
世界徹底安靜下來。
安潯熟練地把摺疊沙發展開,從櫃子裡拿出被子枕頭隨手一扔,去衛生間洗漱。
吹完頭髮,他舉著手機邊看邊刷牙,點開外送平臺的app檢視今天一共送了多少單。
大體上跟他預計的差不多,唯一令他有點吃驚的是,今天有人給他打賞了。
而且是一筆“鉅款”。
打賞騎手的人總體不多,偶爾有個兩塊三塊的額外收入,從沒有像今天這麼誇張的。
安潯確認了好幾遍,才相信不是眼花。
……一百。有位財神給他打賞了一百。
安潯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他少有的強烈想知道是誰付的,就點開看了一眼。
那個送餐地址沒有第二個人,他心道果然。
這事兒也就浦臣公寓那個藍頭髮的幹得出來,符合他給安潯的第一印象。
以安潯的人生經驗來看,很難想象會有人無緣無故給人這麼多錢,畢竟他只是送了個餐。
他試圖給對方的行為找到一個合乎邏輯的理由:估摸著是電話讓外賣員聽到了尷尬,也算是封口費。
大概有錢人格外重視臉面吧。也可能,單純是個好人。
……還有這麼做好人的?
安潯抿唇,盯著天花板上的紋路發了會兒呆,搖搖頭把“好人”這兩個字從腦袋裡扔出去。
因為這意料之外的一百塊,安潯睡覺的時候嘴角都是上揚的。
這一晚安潯沒有做夢。
不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