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明知貨物得利,也不敢冒昧上去。此地女兒國卻另有不同,歷來本有男子,也是男女配合,與我們一樣。其所異於人的,男子反穿衣裙,作為婦人,以治內事;女子反穿靴帽,作為男人,以治外事。男女雖亦配偶,內外之分,卻與別處不同。”唐敖道:“男為婦人,以治內事,面上可脂粉?兩足可須纏裹?”林之洋道:“聞得他們最喜纏足,無論大家小戶,都以小腳為貴;若講脂粉,更是不能缺的。幸虧俺生天朝,若生這裡,也教俺裹腳,那才坑死人哩!”因從懷中取出一張貨單道:“妹夫,你看:上面貨物就是這裡賣的。”唐敖接過,只見上面所開脂粉、梳篦等類,盡是婦女所用之物。看罷,將單遞還道:“當日我們嶺南起身,查點貨物,小弟見這物件帶的過多,甚覺不解,今日才知卻是為此。單內既將貨物開明,為何不將價錢寫上?”林之洋道:“海外賣貨,怎肯預先開價,須看他缺了那樣,俺就那樣貴。臨時見景生情,卻是俺們飄洋討巧處。”唐敖道:“此處雖有女兒國之名,並非純是婦人,為何要買這些物件?”多九公道:“此地向來風俗,自國王以至庶民,諸事儉樸;就只有個毛病,最喜打扮婦人。無論貧富,一經講到婦人穿戴,莫不興致勃勃,那怕手頭拮据,也要設法購求。林兄素知此處風氣,特帶這些貨物來賣。這個貨單拿到大戶人家,不過三兩日就可批完,臨期兌銀髮貨。雖不能如長人國、小人國大獲其利,看來也不止兩三倍利息。”唐敖道:“小弟當日見古人書上有‘女治外事,男治內事’一說,以為必無其事;那知今日竟得親到其地。這樣異鄉,定要上去領略領略風景。舅兄今日滿面紅光,必有非常喜事,大約貨物定是十分得彩,我們又要暢飲喜酒了。”林之洋道:“今日有兩隻喜鵲,只管朝俺亂噪;又有一對喜蛛,巧巧落俺腳上,只怕又象燕窩那樣財氣,也不可知。”拿了貨單,滿面笑容去了。
唐敖同多九公登岸進城,細看那些人,無老無少,並無鬍鬚;雖是男裝,卻是女音;兼之身段瘦小,嫋嫋婷婷。唐敖道:“九公,你看:他們原是好好婦人,卻要裝作男人,可謂矯揉造作了。”多九公笑道:“唐兄:你是這等說;只怕他們看見我們,也說我們放著好好婦人不做,卻矯揉造作,充作男人哩。”唐敖點頭道:“九公此話不錯。俗話說的:”習慣成自然。‘我們看她雖覺異樣,無如她們自古如此;他們看見我們,自然也以我們為非。此地男子如此,不知婦人又是怎樣?“多九公暗向旁邊指道:”唐兄:你看那個中年老嫗,拿著針線做鞋,豈非婦人麼?“唐敖看時,那邊有個小戶人家,門內坐著一箇中年婦人:一頭青絲黑髮,油搽的雪亮,真可滑倒蒼蠅,頭上梳一盤龍鬏兒,鬢旁許多珠翠,真是耀花人眼睛;耳墜八寶金環;身穿玫瑰紫的長衫,下穿蔥綠裙兒;裙下露著小小金蓮。穿一雙大紅繡鞋,剛剛只得三寸;伸著一雙玉手,十指尖尖,在那裡繡花;一雙盈盈秀目,兩道高高蛾眉,面上許多脂粉;再朝嘴上一看,原來一部鬍鬚,是個絡腮鬍子!看罷,忍不住撲嗤笑了一聲。那婦人停了針線,望著唐敖喊道:”你這婦人,敢是笑我麼?“這個聲音,老聲老氣,倒象破鑼一般,把唐敖嚇的拉著多九公朝前飛跑。那婦人還在那裡大聲說道:”你面上有須,明明是個婦人;你卻穿衣戴帽,混充男人!你也不管男女混雜!你明雖偷看婦女,你其實要偷看男人。你這臊貨!你去照照鏡子,你把本來面目都忘了!你這蹄子,也不怕羞!
你今日幸虧遇見老孃;你若遇見別人,把你當作男人偷看婦女,只怕打個半死哩!“
唐敖聽了,見離婦人已遠,因向九公道:“原來此處語音卻還易懂。聽他所言,果然竟把我們當作婦人,他才罵我‘蹄子’:大約自有男子以來,未有如此奇罵,這可算得‘千古第一罵’。我那舅兄上去,但願他們把他當作男人才好。”多九公道:“此話怎講?”唐敖道:“舅兄本來生的面如傅粉;前在厭火國,又將鬍鬚燒去,更顯少壯,他們要把他當作婦人,豈不耽心麼?”多九公道:“此地國人向待鄰邦最是和睦,何況我們又從天朝來的,更要格外尊敬。唐兄只管放心。”
唐敖道:“你看路旁掛著一道榜文,圍著許多人在那裡高聲朗誦,我們何不前去看看?”走進聽時,原來是為河道雍塞之事。唐敖意欲擠進觀看。多九公道:“此處河道與我們何干,唐兄看他怎麼?莫非要替他挑河,想酬勞麼?”唐敖道:“九公休得取笑。小弟素於河道絲毫不諳。適因此榜,偶然想起桂海地方每每寫字都寫本處俗字,即如‘囗'上大下坐'’字就是我們所讀‘穩’字,‘囗'上不下生'’字就是‘終’字,諸如此類,取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