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了?”張居正一笑,旋即扭過頭去對侍立一旁的李可說道,“把給金大人的禮物拿出來。”
李可遵命,朝外頭喊了一聲,只見兩名張府家丁抬了一個禮盒進來,李可將一張禮單遞給金學曾,上面寫道:
紋銀五十兩,紵絲兩表裡
豹皮囊藏御墨一匣
賦贈故人詩立軸一幅
金學曾捧著禮單,心裡頭頓時倒海翻江。他久居京城,從未聽說張居正給人送過禮物,今日的舉動真是破天荒。金學曾受寵若驚,倉促間不知道是該致謝呢還是該拒卻。張居正大約看出了金學曾的矛盾心情,說道:
“紋銀五十兩,是不穀敬獻給令慈大人的弔唁之資;紵絲兩表裡是宮中御製,往日皇上賜給我的,現轉贈給你,是要你睹物思君,不忘皇上恩德;豹皮囊中的藏墨,也是宮中御藏。傳說用豹皮囊藏墨,久之可使墨色鮮亮潤厚。不穀知道你一向有吟詩作賦的愛好,三年守制,時間也不短,正好磨墨賦詩。還有這幅立軸,抄了一首不穀昔日送故友回沂江老家的詩,現轉送給你。詩中惜別之情,與今夜之境遇,庶幾近之。”
張居正說罷,命李可從禮盒中取出立軸展開,他小聲吟哦起來:
幽人結屋東華頭,
鬱郁松陰四壁秋。
一點浮雲向天外,
片帆風影掛江流。
廣陵新調驚玄鶴,
渭水長竿釣白鷗。
歸去不堪千里道,
山陰夜雪滿孤舟。
張居正剛剛吟完,金學曾已是熱淚盈眶,他聽出詩中充滿一股悽惻之情。以首輔目下指點江山運籌帷幄的博大胸襟,他斷不會如此傷感,難道他已悟到了“高處不勝寒”的危險,亦或在頤指氣使一言九鼎的威權下面,還隱藏著那種四顧茫茫無人可託的孤臣心境?金學曾不敢往下細想。不管怎麼說,他與張居正畢竟存在著共生共榮的關係。這首詩讓他敏感地察覺到,首輔對他此次離京,不僅僅是“惜別”,甚至已流露出“永別”的情緒。詩中所言“廣陵新調”,顯然指的是魏晉名士嵇康臨死前彈奏的《廣陵散》,而“渭水長竿”則是借用姜太公遇到周文王之前,在渭水旁釣魚自樂的故事。兩個典故,一個是不見容於俗世,一個是懷才不遇。常言道,傷心的耳朵怕聞哀事,這樣難以言喻的不祥之音,怎不令他黯然神傷!
“首輔大人,你對卑職的知遇之恩,卑職沒齒難忘,”金學曾哽咽著說,“只是卑職明日離京之後,從此關山遠隔,再沒有機會在首輔的麾下效命了。”
“學曾,你怎能如此悲哀。三年時間一晃即過,屆時你還要回來擔當重任。”
“是啊,金大人,”李順這時插進來說話,兩人惜別的場面,也讓他激動不已,“首輔推行的萬曆新政,怎麼能沒有你這一位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的幹臣!”
“首輔大人執政九年來,嘔心瀝血旰食宵衣,如今全國田畝清丈完畢,‘一條鞭’法也已實施,新政上了軌道,像卑職這個馬前卒,多一個少一個已無所謂了。”
金學曾的話雖然誠懇,卻不中聽。張居正盯了金學曾一眼,也不反駁,只是宕開話頭言道:
“唐太宗與侍臣談治國方略時,曾有極為精闢的見解。他說治國與養病無異,病人似覺痊癒,其實還得調治養護。此時若有觸犯,必至殞命。治國的道理也是這樣,天下稍安,尤須兢慎,倘若一見太平之象就驕逸起來,必至喪敗無疑。今天下安危,雖然系之於皇上,但我輩大臣,卻是皇上的耳目股肱,富國強兵,還有賴於我輩同心協力。不要以為天下無事,四海安寧,做臣子的就可以不盡肝膈。這等於是居安忘危,處治忘亂。學曾,此中道理,你可要三思啊!”
一席話看似平常,內中卻藏了霹靂電閃,金學曾彷彿被人抽了幾個耳光,他臉一紅,訕訕言道:
“首輔,卑職說錯話了。”
“知道說錯了,本輔也不怪你,”張居正說著突然猛地嗆咳起來。看到金學曾急得手足無措,他又示意金學曾坐下,喘息方定,又言道,“不穀感到身體已是大不如從前,但每日處置國事,仍不敢稍有懈怠。為國家長治久安計,不穀這些時一直在思慮,要給皇上推薦一些年富力強勇於任事的循吏。可惜啊,恰在這時候,你金學曾卻要丁憂回家。”
“首輔……”金學曾心裡頭暖烘烘的。
“若要按朝局的需要,不穀恨不能也讓你奪情,但這是可想而不可為的事。當年皇上讓我奪情,引起那麼大一場風波。因此,不穀若是建議皇上讓你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