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部分(3 / 4)

小說:人間世 作者:吻火

老頭咬下一口香腸,用力地嚼,“胡說。我又不是聾子,又不是瞎子。這樣的小伢崽長大了不得了哇。小小年紀就滿世界忽悠人。”我愣了下,“忽悠?”夏老頭用手背一擦嘴,“來一根?”我趕緊搖頭,夏老頭繼續說道,“政府忽悠百姓,叫政策;百姓忽悠政府,叫犯罪;領導忽悠百姓,叫號召;百姓忽悠領導,叫搗亂;領導忽悠領導,叫交易;百姓忽悠百姓,叫生意……這年頭哇,不忽悠沒得活。”夏老頭邊說,手邊打出節拍,聲音抑揚頓挫,蠻有一點說唱藝人的味道。

說書之道:“養氣”、“定詞”、“審音”、“辨物”。黃宗義贊柳敬亭,曰:“每發一聲,使人聞之,或如刀劍鐵騎,颯然淨空;或如風號雨泣,烏悲暮骸。亡國之恨,檀板之聲無絕。”夏老頭還真是位卑未敢忘憂國。

我暗自搖頭,放平膝蓋。順著電筒未熄滅的光束,丘陵邊緣出現一條綠帶子一樣的河。一條相當奇特的河。河裡流動的都是綠色的樹葉。各種各樣的綠。淺綠、嫩綠、深綠、墨綠、溼綠、鵝黃綠。有的綠,綠得像貓眼,不斷變幻,在光裡輕輕跳躍。有的綠,乾脆是那隻從未可明狀處跑來的野貓,野得那樣肆無忌憚,讓人懷疑是否可以踩著滑板在上面滑行。我順手撿起一小塊土扔去。河流上濺起一朵浪,很快又被這些綠抹平。

檌城人的數目並不多,可能有二百,也可能是二百零一個。他們生活在森林與沼澤的交界處,額頭很低,面板是綠色的,眼珠子是藍色的,大海深處的那種藍。

檌城人從不把死去的人付之一炬,或者扔入水中,或者埋入土裡。他們認為死者並未真正離去,而是以其他各種形式繼續存在於白晝與黑暗,可能是一叢玫瑰、一隻有著玫瑰花紋的豹子以及豹子打出的一聲噴嚏。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們確信人體即藝術本身,是最偉大的藝術,是上帝最初與最終的形象。所以,他們按照某種神秘的方法把屍體製成雕塑,再安放於一塊土坡上(這塊土坡被他們稱為“風”。而這個古怪的音節又可以稱呼上帝、男女的*、進食等數以百計的事物與行為)。所有的屍體均儲存了臨終前的模樣,有著灰白或青紫色的口唇指甲以及出現淤血斑點的面板。若把耳朵貼近雕塑的嘴唇,在只有渡鳥叫的清晨,還可能聽到它們的瀕死喉聲。它們似乎與烈日、塵埃、咆哮的風、鳥糞、枯葉與傾盆大雨無關。時間被這種匪夷所思的工藝所固定,就像是被賦予了貨幣價值功能的黃金,又有著比鑽石還硬的硬度,任何工具都無法在其臉龐上留下一點傷痕。

初次來到檌城的旅人久久地俳佪於雕塑群中,想象著自己臨終時的容顏,也為這種技術只能運用於死者身上略感遺憾(如果能把一個活的鮮嫩少女製成這種雕塑,那會有多美!這種念頭若貓的爪子抓撓心臟)。他們拍照、傾聽、記錄、思索,追溯著有關於雕塑的種種文字與影像,但沒有誰敢直接說出心底的這點遺憾。這是隻能埋於心底的惡。

精通這門技術的檌城人只有巫師,這個模樣醜陋的老人只有一條胳膊一隻眼睛。來自異鄉的女人,用了三年時間繪下所有雕塑的容貌,又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打聽到巫師的名字,又再用了三個星期的時間把自己從裡至外洗滌乾淨,來到巫師身邊,提出請求,“請保留我這最美的一刻。”巫師沒有理會,用石塊緩慢地敲打地面。這樣過了三天,巫師沙啞著聲音問道,“是這一刻嗎?”

這一刻還會是剛才那一刻麼?女人用衣襟擦拭著被塵埃與汗水弄髒了的臉,終於沮喪地離開。在她曾站立的地面出現了一圈極其複雜的花紋。有略懂得檌城文字的旅人把它翻譯出來,是一句類似日本俳句的短語:生命若櫻花飄落,被豬的蹄踏過。當然,也可能是:肉體是靈魂的衣服,穿壞了就把它扔進泥巴里(這種譯法有點拗口,且乏了一點詩意)。

更多的旅人相繼來到檌城,不乏藝術家、哲學家、醫生、教徒、麻風病患者、商人、政客。他們馬上在雕塑群中看到了靈感、死亡的意義、完美的解剖標本、將在未來複活的肉身、神蹟、龐大的財富、可怖的權勢。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於巫師往死者身上塗抹的藥膏。幾日後,巫師被逮入石牢,被拷打,並逐一失去了他的左眼、右手、兩條腿與生殖器。第七天,奄奄一息的巫師用僅剩的舌頭交待了藥膏的藏匿處,就嚥了氣。他殘缺的屍體在眾目睽睽下慢慢地變成了一座不可再被損壞的雕塑。

藥膏即藏匿於他的身體,即是他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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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世 二十六(1)

一九八八年,商品經濟的大潮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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