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條陰陽街都轟動沸翻,遺笑八方。連自己的親生娘、兄嫂都反目不認。生就這種死脾氣,別說嫁了,即使老死閨閣,日後還有安寧麼?我還能指望她駝我上天?”
玉蓮善解人意,深深理解姑母心有苦難言,就上來正言開導:“姑娘的婚姻是有些不順心的。但你是聰明百達的,理該設身處地為家裡人想一想。為孃的,做哥嫂的那一個不為你好,從本意上來說也是為你著想吧,朱家殷富,那位後生官也是水洗似的,難道還不配?非要泥腿子?我們誰還忍心讓你跳進火坑不成?”
景芳聽不過去,就發了話:“大嫂,景花是生死的牛脾氣倔強好勝,認定的事兒是九牛二虎都拉不回來的,如果能懂得那些理兒也不會走這條路了。如今她是閻王爺處報到過的人,極需要安靜,你也累了,先回去歇著,讓我同二嫂慢慢開導罷!”
玉蓮在人前誰敢應口?不想被還不知頭道的大姑娘搶白一番,心有所不服,正要數落她,卻被姑母使眼色止住,範氏趁機吩咐景芳:“你同玉林好生看著,千萬別讓她再做出傻事來!”說著,才被家人簇擁著怏怏離去。
玉林送走婆婆,立即關門上閂,叫景芳扶起妹妹,自己端碗薑湯來喂,笑著說:“你也用不著和他們嘔氣,還是趁熱喝口薑湯解解水氣,消消火氣!”
景花搖搖頭:“你們也別費心機了,我不會喝的!”
“沒數連整個楓樹塘都被你喝個幹底朝天,還多餘這口黃湯麼?”玉林一句戲謔,逗得她破涕而笑,笑了又哭。
“景芳,閨閣嫌我們身份低賤,不夠面子,你去請個有頭面的人來,看這個小蹄子還喝不喝?”
景芳抿嘴一笑,開啟角門,竟帶進一個人來,景花眼兒一亮了,他原來是朝思暮想的連哥。就激動得舒開雙臂與他抱頭痛哭:“我還以為能同你生死相隨,白頭到老的,可……”景連已悲憤交集,那無奈的熱淚點點滴滴落在她的胸前,卻還替她抹淚:“你不活我能活麼?你別再做傻事了,答應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來日方長……”
景聚師接到口信,心如火燎地從西門畈水碓裡趕回家來。先到自己的西院看了景花和景芳,同玉林商量好對策,然後到堂屋向母親力陳景連和景花匹配種種好處,主張堅決退掉樹叢沿聘禮。這一切由他來承辦。然而母親說:“朱家良田百石,女婿知書達禮,只道我們丫頭不配?既然許身於他,又為何出爾反爾?”
景聚回道:“當時訂親時,老張婆帶來這位書生,操著蘭溪口音,不像樹叢沿人,有人問媒人怎麼一回事?可媒人吞吞吐吐,說不清理由,也許有詐?”“你說的不無道理,可連兒已上家譜,確定了兄妹關係,萬一犯了族規,得罪整個姜性,我們吃罪得起麼?再說棄兒身份一旦暴露,朝廷還在各地搜逮天國流寇,風聲鶴唳,我們不得不防著。這也許上蒼安排,我們還是認命吧……”。
景聚見母親已鐵了心,無法挽回,只得氣鼓鼓退出內房。
範氏盤算:老二雖不肯衝撞她,但傾向性明顯,他倒有像父親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秉性,要防他一遭,免得一事未了又生一事。立即命人把景花接到內房,叫景芳服侍,自己管束,不準同外人接觸,以免節外生枝,再釀禍端。
晚飯後,一家子圍燈坐著,卻喪失了往日有說有笑那種閤家歡樂的氣氛。景芳在內房給景花餵了點桂圓湯出來,被景前叫住,從她身上拿過休書,遞給景明當眾宣讀,自己大口大口地吸著煙管,堂上瀰漫著濁霧,家人見他拉長了臉,都不敢作聲,唯流蠟上的燭焰,還在轉堂風裡欲滅欲亮,氣氛極為嚴峻,他吸足了煙,揮著煙管,磕掉菸灰,開始發話:“洪家也做得絕了,難道視我姜家無人!就這麼一張休書把你打發了?”“連丈夫都走失五年了,我還在乎那份破家當?”“你說得輕巧,洪家兄弟早已分家,只要你為洪偉山守住門戶,他們敢對你怎麼樣?只要你保住妻子名分,那份家當就是你的,三石薄田足以使你後半生生活無憂。你倒好,接過一紙休書等於交出田產屋宇,你已經一無所有了,除了改嫁又靠誰養老?”“我一不改嫁,二誰也不靠,回來服侍老孃?等娘過百了就去做尼姑!再說我有雙手,可以餵豬養牛!不會白吃你哥嫂的!”“放肆!”景前用煙竹幹敲桌:“你這是跟誰說話……”
景聚勸道:“大哥,都是一家子,聚妹處事不周,慢慢開導,何必生氣,她尚年輕,為失去的丈夫守門面也是不值得的,膝下無子嗣,這家當遲早要落到洪家兄弟手裡的,還不如跳出牢籠清脫,即使不改嫁,我們省口碗邊,還養不活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