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校尉淡淡一笑,狄公倒打了個寒顫。那張可怕的臉像一個地獄裡出來的魔鬼,然而他的聲容笑貌還是挺溫和友善的。
“我一接到小貨郎報信,說那譙樓裡殺死了人,便斷定兇犯必在這河岸邊沼澤地一帶隱匿潛伏,並趕緊佈下羅網,派遣士兵搜尋。譙樓裡那姑娘是個啞巴,年少體弱,當然不會傷害人。”
狄公問:“為何單搜尋河岸邊沼澤地呢?兇犯也可能在官道上殺的人,然後將屍體搬挪進那譙樓裡去。”
“不,我們軍營的戍樓上舊夜有士兵監視著那條官道,官道上一舉一動沒有能逃過他們眼睛的。從半夜到天明,戍樓上計程車兵只見到小貨郎一人走官道去過那譙樓,故斷定兇手必然還潛伏在沼澤地至河邊一帶。——當然從譙樓還有一條幽僻的小路穿沼澤地邊上蘆葦叢可徑到河邊,但那小路曲折多岔,深淺不辨,非十分熟悉那裡地形者是穿不出去的,反而困陷沉沒,空折性命。”
“你計程車兵便是在河邊沼澤地裡抓到那兇手的嗎?”
“是的。他們在河邊蘆葦深處發現了一條小船。那兇手名叫王三郎,正在船上洗滌滿是血汙的長褲。不由分說,便將他拘捕了。我審訊時,他抵死不承認殺人之事。問他長褲上哪來血跡,他答是準備給那啞姑娘送一條大鯉魚去,用刀剖魚肚時弄汙了長褲,並非人血。搜他的身,搜出三兩白花花的銀子。——不是贓物又是什麼?”
張校尉將三兩銀子和一個大信封放在書案上。
“這信封是死者身上搜出的,信封內除了一疊名刺外,還有兩柄管鑰。對,這裡還有一張典質的票據,是在死屍的腳邊發現的。原來死者名叫鍾慕期,在北門內開著爿大質鋪,很是有錢。那張票據是他鋪子當天簽押的。我猜想來這鐘慕期必是昨天夜裡來河邊釣魚,僱了王三郎的船,渡過河對面去。王三郎認得是城裡的大闊佬,便花言巧語,將鍾慕期騙至廢譙樓內,將他殺害,盜去了那三兩銀子。”
張校尉說著站起身來,掀去了擔架上的蘆蓆。
狄公彎下腰來細細端詳著鍾慕期的屍首。死者是個乾癟精瘦的老頭,葛衣綢褲,穿扮不很起眼。滿身血汙和泥巴,眉須頭髮略略斑白。滿是皺紋的臉上,五官擠作一團,鷹鉤鼻尖幾乎連著了扁薄嘴唇,嘴巴呲咧著,十分醜陋。
張校尉彎下腰來將死者的肩背托起,給狄公看了他背脊下一大塊濃厚的血汙。
“這乾癟老頭系被刀子從背後刺人心臟致死。他仰面躺在譙樓上那啞姑娘的房門口。不過,那王三郎也太狠毒了,人已殺死,還不解恨,隔了多時,又口頭連在他胸口、腹肚猛戳了七八刀。——正如你看到的那樣,胸口、腹肚雖七八處深痕卻不見有多少血,倒是背脊後那致命的第一刀放去了他大量的血,故那汙斑最是濃厚,色呈深紫,且早已幹凝。噢,狄縣令,還有一件東西忘了給你看了。”
張校尉拉開書案抽屜,開啟一個油紙包,抽出一柄薄刃尖刀,遞給了狄公。
“這尖刀是王三郎船上發現的,雖是沒見血跡,但他人在河裡,還不是早將血汙洗去了?王三郎性子狡詐,至今不肯招供。就說這尖刀也只認是他殺魚用的。我想狄縣令押他去衙門大堂,動起大刑,十穩八九竹筒倒豆,一一供認不諱。”
狄公點頭,又道:“可通報了屍親前來認屍?”
張校尉答言:“鍾慕期已喪妻。他的兩個兒子都在京師經商。還煩狄縣令趕緊遣派人去通報。但他質鋪的二掌櫃林嗣昌先生已來這裡認過屍了。林先生與鍾慕期同住在質鋪後的一幢宅子裡。”
狄公滿意地望著張校尉,心中著實感激。——既是民事刑案,軍營卻盡了如此大的義務。狄公拜謝再三,乃站起告辭。一面吩咐跟隨來的四名士兵,兩個押了王三郎,兩個抬著鍾慕期屍身的擔架回轉北門。
狄公決定就在北門下守門軍校的值房內鞫審王三郎,然後即去譙樓現場勘查。倘一干人馬先回縣衙,再轉出北門來去譙樓,不僅費周折,且恐貽誤時機。
鞫審前狄公先匆匆看了一遍張校尉填寫的那份案卷格目,上面除了明確載錄鍾慕期,年五十六,河東籍,啞女名黃鶯兒,年二十四外,幾乎與張校尉適才敘述過的相差無幾。狄公又細看了那張質鋪票據,票據上押著“鍾記質庫”的藍印,還標明瞭典質之物,典質者裴氏,典質日期及贖回期限,月息利錢等詳細款目。
他命兩名士兵將擔架放在隅角,便問北門的軍校:“你可知道那個叫黃鶯兒的啞女的詳情。”
“老爺,”軍校尷尬道,“卑職也不十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