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璋指著石徑盡頭的一個小院道:“那片房舍便是老朽給犬子成親的,洞房在二進內院。老朽早已嚴令封鎖,不許任何人進去。”
進了門便是一個小小庭院。江幼璧的房舍分裡外二進,外進是書齋,上又搭了一個竹樓,很覺高敞。裡間乃是臥房,也即是新婚出事的洞房。
書齋內臨窗一張桃花木書桌,桌前擺一花藤小椅。右邊一個斑竹香妃塌。壁上懸一張古琴。書桌上筆硯精良,纖塵不染。桌角兩疊青紫皮書函,插著象牙籤,並未開啟。
江文璋道:“這書齋夏日尤覺涼爽宜人,犬子附會風雅,取了個名兒叫‘綠筠樓’,那上面竹樓還新懸了一塊仿古餾金匾哩。”
狄公聽得“綠筠樓”三字,心中一震,與洪參軍交會了一下眼色,遂不動聲色看起桌上的書帙和抽屜裡的筆札雜物來。江文璋知趣,退過半邊,只在門檻上站立。
狄公略一轉腸,笑道:“早先聽說有個綠筠樓主的一些淺薄詩句都傳到了楊柳塢內,可是令郎與那裡的煙花女子有些來往。不然,又是另一個綠筠樓主了。”
江文璋作色道:“綠筠樓主正是犬子的雅號,不過老朽從未見他以這名號交遊刻詩,更不會傳人楊柳塢那個風月淵藪。——犬子一向立身端正,侃侃直道,不是三瓦兩舍上行走的人物,豈會與那裡的女子有瓜連。”
(藪:讀‘叟’湖澤的通稱。——華生工作室注)
狄公聽了並不介意:“想來又是一個綠筠樓主了。令郎邑勉好學,銳意進取,不知可有得意之筆,正經文章?”
(黽勉:勉力,努力。黽:讀‘敏’——華生工作室注)
江文璋進來書齋,去那書桌末下一個抽屜裡取出一本簿冊。
“這便是犬子課經著文的筆札,老爺不妨看看,滿滿寫了一本哩,不知是不是得意之筆。”
狄公接過一看,見是讀《論語》的筆記。隨手翻了一頁,題作“我待賈者”的起解。又一頁,則是“君子不器”,一時也不想細讀,意只在其字跡上尋端倪。
江文璋推開了已脫樞臼的雕花槅子門。狄公、洪參軍走進去,臥房很小,雖是新房,但陳設簡樸。幾作傢俱都是仿古形制,十分沉著。狄公見窗槅上木欞完好,地磚也無縫隙,心中尋思這江秀才究竟是如何半夜脫逃的。
洪亮見江文璋仍立在書齋,並不進來。便低聲湊狄公道:“江秀才真是綠筠樓主,杏花的情人?”
狄公皺眉:“可惜人已投入南門湖,又是不見屍身,也端的作怪。不過,洪亮,看見他的筆跡與杏花情書上的大不一樣,又覺費解”
洪參軍不再言語,俯身用手在地上一抹,果有幾星幹凝的血跡。由於天熱,臥房內隱隱還有一團腥味。狄公用力撥了插閂推開窗槅,見窗外是一片菜園,環菜園是一堵矮牆。
狄公正彎身檢視床底,忽感覺窗外有人影閃晃。忙抬頭看時,果見那黑影倉皇逃去。狄公一箭步到窗下,只見一個漢子正翻出菜園的矮牆逃了。
狄公急忙竄出臥房、書齋奔出門去,想繞到後面菜園。江文璋見狀大驚,後面跟腳趕來。狄公繞了半日沒尋著去菜園的門,十分惱人。
“江先生,去後面菜園如何走?”狄公大聲問。
江文璋沒想到狄老爺突然要去菜園,上前躬揖答曰。
“這菜園與宅院並不相通,須出去宅院大門,繞到左首小巷內,由廚房後門入園。——不知狄老爺要去菜園作甚。”
狄公思忖,那偷入者早已逃之夭夭,此時再去菜園,又有何用。使命江文璋將家中男僕全數叫來前廳,他有話盤問。
須臾全數男僕傳到前廳,狄公—一細辨,並無可疑之人,只恨適才轉瞬之間未及看真那人相貌。只彷彿記得身段體態,如何辨識?轉念一想,便叫廚工上前來問話。
“適間可曾見有人抄廚房進去菜園,又跳牆而出?”
兩個廚工只是搖頭。內中一個卻道:“小人剛過來時將一對挑水的木桶放起。見廚房門外有兩擔柴禾,叫了幾聲無人承應,遂抬進廚房灶下了。——如此想來,老爺要找的莫非是一個砍柴、賣柴的。”
狄公不好再問。便囑江文璋在家靜候衙門傳訊,無事不要遠離,少刻衙裡再派人來。又留兩名番役監守江宅,如果那黑影再游來,務必擒拿了押來衙門。——囑咐罷即與洪參軍上轎,直詣城外石佛寺。
石佛寺久廢。殿院殘破,門牆蕭然,一片斷垣敗瓦。唯後殿稍齊正,厝著十來具窮困人家的棺木。寺中原先的幾株積年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