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身靠椅背,說道:“如此說來,兩條線索均直指吳峰。第一,藤黃乃畫師必備黃色顏料,其毒性之巨無人不知。第二,這紙上半方紅印更為吳峰作案之真憑實據。我一思量來,吳峰於畫上用印之時曾以此頁紙張為襯墊,無意中將印章一爿蓋於其上。”
陶甘喜道:“老爺,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今吳峰將罪證送到我們手裡,真是天助!”
狄公不讚一詞,只默默等仵作查驗剩餘果脯。
最後,仵作稟道:“老爺,小可已將餘下八枚蜜棗—一驗訖,每一枚都染有致死之毒。”
狄公書案上取了一紙公箋交於仵作,命道:“將查驗結果如實寫了!”
仵作持筆作書,須臾寫就,畫了押,雙手呈上。狄公好言相待,打發仵作離去,一又命傳役喚方緝捕來內衙聽差。
少時,方正到。狄公命道:“方緝捕,差你率隸役四名即赴永春酒店將吳峰捉拿歸案!”
第十五章
蘭坊縣衙大堂廊廡處早已擠滿了看審的人群。丁虎國將軍乃當坊耆宿,聽說要審理他的命案,滿城百姓都想看個究竟。
三通鼓響,只見帷簾開處,狄公頭戴輕翼掐絲烏紗帽,身穿雲龍出海綠錦袍,腰圍玉帶,足登皂靴,出內衙,進大堂,登高臺,入公座。公案前早有堂役侍立兩側,值堂看刑,書辦人等亦各就各位,當差堂前。
狄公將驚堂木一拍,命丁禕上堂聽令。
丁秀才早被傳到大堂,聽狄公傳喚,忙於公案前跪下。狄公道:“丁禕,那日你將吳峰告到本堂,稱他害了你生父性命。本縣數日來明查暗訪,獲憑信證據不少,已將吳峰拿下,然尚有些許疑難之處須加澄清。本縣馬上鞫審被告吳峰,你須聽個仔細,若是中途有話要說,只管講來。”
狄公拔根火籤擲於堂前。少刻,二堂役將吳峰從牢提中到堂上。
吳峰跪於公案之前,泰然自若,等候狄公發問。
“被告姓甚名誰,操何營生,講!”
“老爺聽稟,小生勝吳名峰,長安人氏,秀才出身,出於偏好,已棄文從畫數年。”
狄公臉一沉,說道:“吳峰,你身為秀才,本為斯文士子,而你不在京師勤學苦讀,矻矻求進,卻來這偏遠小縣優遊歲月,作惡造孽。你如何害了了虎國將軍性命,快快從實招來。”
(矻:讀‘枯’,矻矻:辛勤勞作的樣子。)
吳峰說道:“老爺容稟,所傳小生犯下殺人之罪,純屬丁禕向壁虛構,實乃千古奇冤。說起丁虎國,小生至今仍是隻聞其名,未見其人。小生在長安之時,常聽家父說丁虎國欺君妄為,血債累累,最後終獲褫職之懲,故對其劣跡醜行略有所聞。然對他本人卻素不相識,直至他兒子丁禕在此調三窩四,對小生竭盡造謠汙衊之能事時,方知他原在這蘭坊苟延殘喘。丁禕無中生有,惡意中傷,實屬荒誕,不值一駁。故小生對此也就置若罔聞,未予理會。小生思想來,老爺一向兼聽明斷,絕不會信了丁禕一面之詞,深文周納,冤枉了小生這無辜之人。”
狄公高聲喝道:“吳峰休得放肆!本縣問你,如你所云,丁將軍何以一向懼你?又為何整日幽閉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步?再者,若是你不存歹意,為何還要於丁宅前後佈下眼線,探聽丁家虛實?”
任憑狄公厲聲喝問,吳峰卻不失寸心之平,從容答道:“老爺且息雷霆之怒。前兩句問話,純屬丁宅家事私衷,小生對此一無所知,也就無法作答。這第三句問話,卻是稀奇,小生的回覆為八個大字:子虛烏有,絕無此事!不知原告可有證人與小生當堂對質?”
“吳峰,如今你對簿公堂,還敢嘴硬放刁!你放明白點,本縣已拿住你遣去的眼哨一名!只是與你三頭對案為時尚早!”
吳峰聽了怒道:“定是丁禕那廝對此蠅營狗苟之人餌以重利,從而借刀殺人,嫁禍於我,用心何其狠毒!”
狄公見堂前吳峰終於憤然作色,心中暗喜。自思機遇難得,切莫失之交臂,須緊握戰機,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對吳峰來個單刀直入,一針見血!章程拿定,狄公厲聲道:“吳峰聽了,你對丁家如此切齒痛恨,並非出於丁、吳兩家世仇宿怨,卻是因你心懷不軌,與人爭風吃醋所致。你抬起頭來,看看這嬌嬈女子是誰!”
狄公從袖中取出從吳峰所作觀音畫像上剪下的頭像,命班頭傳於吳峰觀瞧。丁、吳二人一聽案中涉及一年輕女子,立時都變了臉色,丁禕則嚇得睜大了眼睛。
狄公正對堂前二書生察言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