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重傷之下仍然下意識地隱藏著自己的行蹤。他們循著隱約可辨的足跡走進密林深處,當伊恩開始迷失方向,拉赫拉姆卻依然可以輕易從同樣斷折的灌木枝上分辨出哪些是野獸的蹤跡,哪些是沃爾夫留下的。他一聲不響地走在前面,只有一兩次停下腳步叫住伊恩,指給他看葛葉上幾點血跡。那血跡經過一夜已經乾涸,暗紅的色澤卻依然觸目驚心。
他們最終找到了沃爾夫墜落的地方,它顯眼得不容置疑。午後的陽光彷彿刺入傷口的刀鋒般直射入失去了遮蔽的那一方林中空地,斷裂的樹枝四散開來。
他的確是從高處摔了下來,然而所有的線索也終止在這裡。探查過四周之後,拉赫拉姆告訴伊恩:“我找不到他來時的蹤跡。”
如果拉赫拉姆找不到,伊恩自認也沒有這個能力。他抬起頭,高且挺拔的紅松樹沉默地刺向天空。
“如果你想爬上去看看,”拉赫拉姆出聲提醒,“快一點,我們要在天黑前離開。”
最終伊恩相信他們找到了沃爾夫曾經爬上去的那棵樹,它斷裂的樹枝的高度勝過周圍其他的大樹,但他不知道沃爾夫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要爬上樹,更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摔下去。他了解自己的朋友,即使已經分開了好幾年,他相信沃爾夫從未放下自己的——“生存技巧”,曾經,他的小個子朋友總是帶著得意的笑容這樣自稱。
除非他已經受了重傷——雖然德利安說過他身上除了摔傷之外並沒有別的傷口。他必須親自檢視朋友的屍體。
當伊恩從最後一棵樹上爬下來,他發現拉赫拉姆正若有所思地抬頭凝視著天空。
“你發現了什麼?”他問道。
獵人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當他們離開森林之時,所得到的並不比他們進入森林時要多多少——除了更多的疑惑。
。
“他從天空之中墜落。”
當晚,在酒店老闆的房間裡,當確信沒有其他人能夠聽到的時候,獵人非常肯定地告訴瑞德,“而不是從樹上。”
“……你知道這聽起來有點奇怪,對吧?”
“我知道。但兩種方式留在樹上的痕跡是不同的,那棵樹的高度也根本不足以對他那樣靈巧的小個子造成那樣嚴重的傷勢。”拉赫拉姆堅持,“這也能解釋為什麼我沒有找到他進入那片空地的蹤跡,只有離開時的……他從空中墜落,只能是如此。”
“但是……怎麼會?”瑞德搓著下巴上的胡茬,沉思著,突然間隱約猜到了獵人的猜測:“你認為……但這是不可能的!”他幾乎是喊了出來。
“我們見過多少‘不可能’的事物?”獵人平靜地望著他,但瑞德能看出他眼中突然明亮起來的光芒。
“但這真的不可能。”瑞德頹然地放下手,“德利安會知道的。”
獵人垂下了頭:“那麼或許德利安能有答案。”
“而你依然堅持那個盜賊是從天空之中墜落下來?”
“是的。”
“你沒有告訴伊恩這個?”
“我應該告訴他麼?”
瑞德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間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那個念頭讓他不安起來,但他不能告訴獵人。或遲或早,獵人會知道一切,但不是現在。
現在,他得去找德利安。
目送獵人離開之後,酒店老闆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他討厭秘密,他的後半生卻大概已經註定生活在秘密之中。
。
伊恩·坎貝爾的確不知道從空中墜落和從樹上摔下來的痕跡會有什麼不同,他是個戰士,不是遊俠,也不是獵人,甚至算不上是個多麼細心的人。但有那麼一會兒,他的確疑心沃爾夫是從半空中跌落下來的。
那時他正最後一次凝視沃爾夫已經隱隱透出青灰色的臉,確定他的選擇是正確的。他已經向酒店老闆打聽清楚了村中用於火葬的地方,並拜託他們準備好了一切——北方的人們依然習慣於用火焰將逝去的親人送入諸神的宮殿,他不知道是不是該為此而慶幸。在查清真相之前,他無法就這樣帶著朋友的屍體回去,更無法任由其漸漸腐爛——他絕對無法面對那個。儘管他並不懼怕死亡,但死亡從來也不是什麼美好的東西。
他想沃爾夫並不介意在火焰中化為灰燼,他甚至曾說過,如果他死去,連墳墓也不想留下,當時間逝去,可供人們懷念的,唯有那些永遠不會被遺忘的傳說。
但在一切消失於火焰中之前,他還有必須要做的事。
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