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到現在的我,只不過一步之遙。但是,從一個新生的嬰兒到一個五歲的孩子,這中間卻有驚人的一段距離。”在此,在生存的決定性時刻,當人第一次成其為人,並體認到他在宇宙中無邊的孤獨感時,世界恐懼就第一次將自身揭示為實質上是人面對死亡、面對光的世界的極限、面對僵硬的空間而產生的恐懼。在這裡,高階的思維也作為對死亡的沉思而出現了。每一種宗教、每一種科學研究、每一種哲學,都是從這種恐懼中產生出來的。每個偉大的象徵主義都把它的形式語言附著在對死者的祀拜上,附著在安頓死者的形式上和死者的墓地的裝飾上。埃及風格開始於法老的陵墓,古典風格開始於棺槨,阿拉伯風格開始於陵寢和石棺,西方風格開始於借僧侶之手每天重現耶穌犧牲、受難的大教堂。從這一原始恐懼中,還湧現了各種型別的歷史感受,古典的歷史感受在於它對生命豐盈的現在的留戀,阿拉伯式的歷史感受在於它的贏得新生、戰勝死亡的洗禮儀式,浮士德式的歷史感受則在於它的使人配得上領受耶穌的聖體並因此獲得不朽的懺悔。在我們對還沒有成為過去的生命產生一種永遠警醒著的關切之前,是不會有對已成為過去的東西的關切的。動物只有未來,但人卻同時還知道過去。故而,每一種新生的文化都是在一種新的世界觀中且隨著一種新的世界觀的出現而覺醒的,就是,它突然瞥視到死亡是可感覺的世界的奧秘。只有當世界末日臨近的觀念在西歐傳播開來的時候(大約在公元1000年),信奉這種宗教的浮士德式的心靈才誕生了。
面對死亡深感驚異的原始人,用盡其全部的精神力量,力圖洞穿和制服這個廣延的世界及其因果關係無情的和永遠在場的限制,這個充滿了黑暗的強力的世界一直在威脅著他,使他歸於終結。這種竭盡全力的防衛就深藏在無意識的生存中,但一當人們第一次產生了一種衝動,真正地把心靈和世界投射為分離的和對立的,這就標誌著個人的生命行為的開始。自我感和世界感開始發揮作用,所有的文化——內部的和外部的、孕育中的和正在進行的——作為一個總體只是這種人的存在的強化。從此以後,所有與我們的感覺相牴觸的東西都不僅僅是阻力、或事物、或印象,如同對於動物和兒童來說一樣,它也是一種表現。事物實際上不僅包含在周圍世界中,而且具有意義,如同世界觀中的現象一樣。起初,它們只與人有某種關係,但現在又出現了人與它們的關係。它們已成為人的生存的象徵。因此,每一真正的——無意識的且本質上必然的——象徵主義都是死亡的知識出發來揭示空間的秘密。所有的象徵主義都暗含著一種防衛;它是古老的雙重意義上的深刻“Scheu”(畏懼)的表現,它的形式語言既吐露了一種敵意,也表達了一種尊敬。
每一既成的事物都是必死的。民族、語言、種族和文化都是暫時的。從現在開始再過幾個世紀,將不再有一種西方文化,不再有德國人、英國人或法國人,如同羅馬人在查士丁尼時代便不復存在一樣。這不是說人類的世代延續會斷裂;而是一個民族的內在形式——是這種內在形式使那世世代代作為一個單一的姿態結合在一起的——將不復存在。“羅馬公民”(Civis Romanus)是古典存在最有力的象徵,不過,作為一種形式,它僅僅延續了幾個世紀。但是,偉大文化的原初現象本身在將來某一天終歸會消失,隨之世界歷史的戲劇也會消失;當然,還有人自己、地球上人之外的植物和動物生存的現象、地球、太陽、整個的太陽系,都會消失。所有的藝術都是必有一死的,不僅個人的製品,而且藝術本身,都是可朽的。將來某一天,倫勃朗的最後一幅肖像畫和莫扎特的最後一支樂曲終將不復存在——儘管有可能著色的畫布和五線譜還會存在——因為能夠理解它們的訊息的最後的眼睛和最後的耳朵都將逝去。每種思想、信仰及科學也將隨著其所處世界——在那裡,它們的“永恆真理”是真實和必然的——的精神的消亡而立即死亡。就連星象的世界(star…worlds)——它的“曾經出現”,是一個恰當的世界與一種恰當的眼力的結合,如尼羅河和幼發拉底河的天文學家——也已死亡了,因為我們的眼力與他們的眼力是不同的;而我們的眼力也終有一死。所有這些,我們都是知道的。動物並不知道這些;它所不知道的,在它所經驗的周圍世界中就是不存在的。但是,如果說過去的意象會消失,那麼賦予逝去的東西以深刻意義的渴望也會消失。因此,說到純粹的人的大宇宙,我們可以運用那句常被引用的話,將其作為接下來的所有一切的一個格言:“一切無常事物,無非譬喻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