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3 / 4)

親、哥哥、弟弟藉著她的孩子們還了魂,借他們小小的肉體暖著她,給她依靠。多鶴坐在那條對著長江的石徑小路上,天也遠水也遠地想,她生出的三個小小的代浪村村民現在和她天涯之隔。

再從石徑上下來,公園已經空了。她想跟人打聽火車站,又不會說“火車站”三個字。走到一個正在收攤的茶水站,她用手指頭蘸了桌面上的茶漬,寫下“火車”兩個字。茶水站的主人是個六十歲的老太太,對她又笑又搖頭,臉都羞紅了,意思是她不識字。多鶴每天大部分對話是和丫頭進行,兩人自然方便地講她們自己的語言,愛在哪裡用日文就在哪裡用日文。老太太拉了一個過路人,叫他認認用茶水寫在桌面上的兩個大字。那是個拉架子車的小夥子,以為她是啞巴,拍拍他的架子車,手勢很大、表情也很大地表示他用架子車帶她過去。下了架子車,她的手插在連衣裙的側兜裡,手指捻著那五塊錢,不知要不要拿出來給小夥子。最後她決定不給錢,多給他幾個鞠躬。她那雙膝併攏,兩手撫腿,彎腰九十度的鞠躬把小夥子嚇著了,拉著架子車匆匆離去,又在遠處回頭,沒想到又受她一躬,這下他頭也不敢回地跑了。

小姨多鶴 第五章(12)

她很快發現小夥子把她領到一個錯誤的地方,因為她只在紙上寫了“火車”兩個字,而沒有寫“站”,小夥子就把她放在兩條鐵路交會的地方。不久就有一列貨車透過,貨車在這裡突然減速,幾個坐在蘆葦溝邊上的孩子跳了上去。孩子們向她招呼,叫喚:上來呀!上來呀!她奔跑起來,孩子們伸出四五雙手把她拉了上去。上了車她問:玉山的?玉山去的?孩子們相互看看,還是不明白她到底問什麼。她覺得自己的話一點毛病也沒有,他們卻聽不懂,信心減退下去。呼呼的大風裡,她把句子在嘴裡重新組裝,用小了一倍的聲音問:去的玉山?其中一個男孩為大家做了主,朝她點點頭。他們看上去有點掃興,用牛勁拽上來一個話也講不通的女人。

油布下裝的全是西瓜。孩子們拉起油布,油布成了包括多鶴在內的七八個人的屋頂和鋪蓋。這時多鶴才明白火車為什麼到了那一段減速:它剛剛透過了一段被雨水沖垮正在修復的路段。多鶴伏臥在西瓜上,身體左右滾動,從油布縫隙看見修路工地燈火通明。張儉在早晨看著她時想幹什麼她明白了:他想要她的身體。他伏在陽臺欄杆上抽菸,她在他身後開啟窗子,他就是不回頭。她看他什麼時候回頭。終於不行了,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隔著兩米的距離,嘴唇已經親吻了她。他是想和她好合一次,最後一次。

多鶴竟讓輕輕滾動的西瓜給晃睡著了。

她是被冷醒的,身上的油布不知哪裡去了。回過頭,七八個孩子全不見了,不少西瓜隨他們一塊兒下了車。火車紮在無盡的黑夜裡,往更深的夜色裡躦著,她不知道時間、地點。但她知道,什麼都幫了張儉的忙,讓他得逞了,讓他分開了她和她的孩子。她和祖國、代浪村、死去的每一個竹內家的骨血終於被分開了。

西瓜車在毒太陽裡開開停停,在大雨裡也開開停停。她多次下狠心跳下車,又多次下狠心留在了車上。一連幾天的西瓜餐,她渾身都讓紅色、黃色的西瓜汁泡透,被風吹散的長頭髮又被西瓜汁粘住,成了一件頭髮結成的蓑衣。她腦子裡全是呼呼的風聲,是火車和黑暗摩擦出來的聲響。那聲響灌進皮肉、血管,隨著兩行淚橫飛。她伏在一個個冰涼、滾動的西瓜上,任這些無信的、不負責的球體把她拋到左拋到右。多年前她被裝在麻袋裡,被土匪擱在奔跑的馬背上,她也不比這時更絕望。她仰面躺在西瓜上,想到了阿紋。

那個躺在路邊生孩子的阿紋。阿紋長髮披散,臉色如蠟,嘴唇煞白,就這樣躺在一九四五年的九月傍晚。她躺得像一堆血糊糊的垃圾:泡透了血的一件和服,兩條血淋淋的腿,一個還在冒熱氣的血孩子。她是走著走著就完成了分娩的。嬰兒眼看著就不動了,長長的臍帶打了好幾個彎,瓜蔓一般連著未熟的瓜。阿紋不要人們靠近,一邊齜牙咧嘴一邊嘶喊:“加油啊!快走啊!別過來!別殺我!我一會兒就跟上!別殺我——我還沒找到我丈夫和兒子呢!”她的手掌滿是血汙,向人們一下一下地揮舞,要從她身邊過去很久人們才悟到,她那齜牙咧嘴原來是笑容。她笑著向人們討饒:“別殺了我,我還沒有找到我丈夫和兒子呢!”她血淋淋的手掌握起拳頭,一上一下地揮動,給自己的嘶喊打拍子:“加油!加油!”嗓音撕布一樣……

小姨多鶴 第五章(13)

不體面的阿紋。就因為要找她的孩子。

於是這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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