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了,在他臉上身上蕩過去蕩過來。
“早點睡吧。”他一手拉著門,要退出去。
“早點睡。”她回答。外人一聽就聽出這話的彆扭,不僅是發音吐字的事兒,她把“早點睡”當成“晚安”來回禮了。
但張儉覺得這話很正常,挑不出碴子。他替她掩上門,提著氣,把金屬門把一絲一絲擰向左邊,讓那個銅舌頭一絲一絲縮回,然後再讓門把迴轉,讓那個銅舌頭一絲一絲伸出,使那“咯咯”的轉動聲捏在他巨大、厚實的手掌裡,因此基本是無聲無息地完成了這套關門動作。孩子們睡得正熟,他不願驚醒他們。他對自己解釋。
但小環另有一套解釋。她一聽他摸索著上了床,便輕聲笑起來。笑什麼?笑他被人家踹下了床。他根本沒心幹那件事!有心也沒關係,她又不吃醋。她吃哪門子邪醋?他就是跟她說落戶口的事!不說事光幹事她也絕對擁護,她要是不擁護,他當時能跟她生孩子嗎?擁護個卵!難道他這時還想跟她去幹那事?他難道是頭豬?看不見她遭那麼大的罪回到家?
小環只是哧哧地笑,不理他的分辯。
張儉一點睡意也沒了,坐在床上,兩個大膝蓋頭幾乎頂住下巴。這樣徹頭徹尾的窩囊他可快瘋了,小環若再有一句不三不四的話,他跳下床就走。
小環頭靠在牆上,點起一支菸,自得地、美味地抽起來。抽了一根菸,她長嘆一聲。接著她不著邊際地說起女人都是很賤的,跟一個男人有了肌膚之親,就把自己的命化在男人的命裡,這女人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何況不只肌膚之親,還生了一窩他的孩子!她不承認她把命給了你也沒用,那是她自己哄自己呢!
張儉一動不動地坐著。隔壁傳來孩子半醒的哭聲,不知是大孩還是二孩。大孩和二孩越長越像,一旦粗心大意就會弄錯:一個餵了兩遍奶,一個還餓著;或者一個洗兩遍澡,另一個還髒著。尤其在兩人*的時候。只有多鶴一眼認出兩人的差別。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小姨多鶴 第五章(11)
小環點上第二支菸,遞給張儉。張儉沒接,自己從窗臺上摸到煙桿,裝上菸絲,點著。小環今晚如何會這樣深明大義?張儉仍保持高度警惕性。她的話從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漸漸扯到多鶴身上。多鶴是日本女人,沒錯,賭一條東海煙她也早把命化在她的男人身上了。喜愛不喜愛她的男人,另說,也無所謂,想從這男人命裡掰出自己的命,她辦不到。想跟多鶴和解,只有一個法子,就是跟她肌膚之親去。女人表面上都會推的,說不定還打兩拳、踢三腳,但那都是假的。她可不知道自己在作假;她以為她真在推拒、在出氣、在發洩委屈,實際上她已經跟你和解:你要她,比什麼“對不起”、“抱歉”都管事。
張儉聽進去了。小環的話有三分道理。小環大事不糊塗。他挨著她躺下來,頭抵著她的腰。她的手伸到他頭上,摸摸他的頭髮。這兩年她常常有這種體恤、照料的動作,多少有點老三老四,把他當成個晚輩或者兄弟。不過這時候她擼他頭髮的動作特別讓他舒服。他睡了一個又短又沉的覺,醒來滿心清明,好像很久沒這麼精力充沛了。
十一點鐘的時候,張儉準時出門上大夜班。他在過道穿衣穿鞋,帆布工作服摩擦的聲響把多鶴很薄的睡意攪散了。一個夜裡出去上班、為全家掙生計的男人發出的這些聲響讓女人們覺得安全極了。
多鶴躺在床上,聽這個出門掙錢養活全家的男人走到門口,鋁飯盒輕輕響了一下。大概是他摸黑出門撞著門框了,這聲音使睡眠暈暈地襲上來。
一個多月前,她從江邊礁石攀上來,找到回竹林的路,曲曲彎彎走進去,發現路被她走岔了。再拐出去,重開一條路,找到張儉和孩子們歇腳的那塊空地,看見大孩或二孩丟失的一隻鞋。她反身從竹林裡摸出來,每個熱鬧地方都找遍了。不久,完全陌生的方圓幾公里被她走熟了,連各個公共廁所都找了幾遍。在遊客漸漸稀疏的公園裡她突然明白張儉把她帶到這麼遠的江邊來為了什麼——為了丟棄她。她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坐在很陡的小徑石階上,離一切都遙不可及。她從小長大的代浪村那麼遠,越過代浪村,往東,是她的祖國日本。祖國也有一個代浪村,埋葬著竹內家的祖祖輩輩。祖國的代浪村太遠了,她原先在丫頭、大孩、二孩身上還能找回那個代浪村,還能從他們的眼睛裡,看到那些埋葬在祖國的代浪村祖輩們的一喜一怒。那種代浪村人特有的沉默、寧靜,那種代浪村人特有的狂喜和狂怒。她每次摸著大孩二孩的頭髮——那頭髮仔細看是和眉毛連成一片的,就想她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