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1 / 4)

小環和多鶴把丫頭送到了南京。從這裡,丫頭要渡長江北上,去千里之外的滑翔學校。等火車的時候,三個人在到處躺著旅客的候車室艱難地走著,想找個清靜地方告告別。許多乞丐也像他們一樣,在被人體覆蓋的地面上探地雷般地走動。這都是要逃什麼難呀?小環只記得童年時看過這陣勢。那是日本人佔了東三省之後,父母帶她們和哥哥姐姐們往關內逃。

丫頭頭一次出遠門,腦門外是汗腦門裡是亂,這小環一眼就看出來了。火車站候車室有十來個孩子在哭,十來個大知了似的,比著拔高音拔長音。丫頭說南京也有被錄取的滑校學生,這時怎麼也該到了,他們應該跟著領隊來,不該遲到的。小環從頭上拔下自己的塑膠插梳,給她颳了刮被汗水粘住的前劉海。又不滿意她的長辮子,乾脆脫下她的新軍帽,給她重新梳頭。

多鶴拆開丫頭另一根辮子,也替她重新編結起來。丫頭的頭一會兒被母親拉向左,一會兒被小姨拉向右,她不時抱怨她們手太狠,辮子編得太緊。兩個女人不加理會,自管自往下編。緊了好,緊了丫頭在火車上不必再梳頭,到了學校第二天都不必再梳頭。最好她一個星期、一個月都不必梳辮子,帶著母親和小姨兩人不同的手藝進入她的新生活——後來丫頭在信裡果然提到她的辮子,她好幾天都不用梳它們,一直到第四天全體新生剪成一模一樣的短髮。

她們剛剛編好她的辮子,她高叫一聲,向一個方向跑去,兩隻腳很高明,在躺滿人的大廳裡見縫插針。等她跑到檢票口,多鶴才拉拉小環:一隊穿著和丫頭一樣的新軍裝的女孩男孩正從側面一扇門進站。

小環和多鶴跟著視線盡頭越來越小的草綠色往前走,不斷被人罵到祖宗八代以上。她們終於走到那扇側門口,門已經關上了。隔著玻璃,看見二三十個新兵正往車的一頭走。小環拍打著玻璃門,手都拍打得沒了知覺。她把一個警察拍打來了,問她有票沒有。沒有。那瞎拍什麼?走開走開……

多鶴拉著眼看就要上手拍打警察的小環艱難地走開了。

小環坐在骯髒的地上,兩手高高舉起,重重拍下,哭喊著。她的哭喊跟她的婆婆、母親一模一樣,卻誰也沒驚動。這個火車站中轉南來北往的火車,什麼樣的哭喊都很尋常。

丫頭成了班級裡的宣傳委員。

丫頭考了期中測驗第三名。

丫頭終於請準了假,坐上長途汽車,去幾十裡以外的縣城照了一張相片。她更加懂事的神情不知為什麼讓全家都黯然神傷。

小環拿著丫頭的照片對兩個男孩子說:“你們這姐姐生下來就跟你倆不一樣。你把她面衝牆擱著,她坐仨鐘頭也不會鬧。你倆好好學學(讀xíao xíao)人家,啊?”

大孩心服口服地看看姐姐那雙跟父親一模一樣的駱駝眼,三分倦意,三分笑意。

二孩不理小環。他和母親因為黑狗而結的怨還沒了結。

只有張儉有點惴惴的:這個家從此交了好運?丫頭是他們時來運轉的福星?老天爺就這麼便宜了他張儉?

張儉是從別的工友嘴裡知道小彭幫了他。公安局、保衛科的人從小彭那裡聽到的全是有關張儉的好話。小彭現在是全廠的團委書記,他的一句好話頂工友們一百句。小彭的話把張儉鑄塑成一個好心、略有些遲鈍、只愛家庭朋友連錢都不知道愛的人。他還說到他和小石在張家度過多少陰曆年、陽曆年,吃過數不清的酸菜打邊爐,把張家都快吃得底掉了。

但小彭從來沒和張儉打過招呼。一次張儉在澡堂的儲衣櫃下面看到一把腳踏車鑰匙,拴著一根髒兮兮的紅塑膠線。他一眼便認出它來。他把鑰匙送到小彭宿舍,他的同屋接了過去,張儉請他轉告小彭去他家喝酒。小彭沒有應邀。

邀請一個月一個月延續,小彭連句婉言謝絕的話也沒有。他似乎也沒有緋聞,為了多鶴重做單身漢的小彭連多鶴的面也不見。

一次開全廠大會,黨委書記作報告,坐在第一排的一個人溜了號。他躬身往禮堂一側的太平門走,走到布簾後面才直起身。坐在第十八排的張儉看到,那是小彭。小彭也煩這個講起漂亮話沒完的書記。張儉想到小彭明裡暗裡與他同盟,為什麼就這樣恩斷義絕地不再踏張家的門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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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多鶴 第十章(1)

傍晚五點的路上腳踏車發山洪一樣轟隆隆向前滾動。鐵道西邊,鍊鋼廠的工人和軋鋼廠的工人交會,又和鋼板廠的工人會聚起來,從曬軟的柏油上軋過,路面立刻低下去。鐵道兩邊的蘆葦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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