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終沒有開口,只用那足以令人心碎的眼神,溫柔地凝視她。
“是我修得不夠,今生只得相遇,不能相守……求來生吧!只有,求來生了!”
樊素微笑地望著他,聽見這樣的話,竟也不覺悲傷憾恨。還有來生呵,當來生再相逢,他們仍能在芸芸眾生中,一眼便看見對方的滿身光華。
——一九八四?十一?《明道文藝》
一九九四?十一?刪修定稿
永恆的羽翼(1)
1
李慕雲攪動著咖啡,凝視那回旋著的黑色液體,面前濃眉大眼的慕風終於說出了他的請求:“姐!姐夫!我希望你們接爸爸一塊兒住!”慕雲停住手,迅速抬起眼睛,而慕風更快地垂下眼皮,避開姐姐的眼光,搓著自己的雙手,他不安而愧疚地說:
“這是不得已的!我怕爸沒法適應美國的生活,到時候,又沒有人能照顧他老人家……”
“小風!”慕雲打斷他的話,“這些都不是理由,你早跟爸爸說好了。爸為了跟你到國外去,甚至賣掉了一輩子辛苦僅存的房子!你……怎麼跟他交代?”
慕風支住額頭,蹙起眉,晶瑩的淚在眼中打轉。慕雲掉過頭不看他,苦惱而習慣性地掠過長髮,望向身旁的丈夫,淮舟正重新點起一支菸。
慕雲想起父親與弟弟計劃赴美時的興奮神情和語氣:“真是做夢也沒想到!三十年前人家給我算命,說我有出國命,我直說下輩子嘍!沒想到真能出去開開洋葷,都虧了我的好兒女!”他對賣房子資助慕風出國的事隻字不提。
“我知道!我對不起爸爸!但是,姐——卿卿說她不會侍候人,尤其是老年人……”
慕雲發出冷笑:“她自己難道沒有父母?”
“有啊!可是,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他們有錢,我們爸爸窮,是不是?”
“你怎麼這樣說卿卿?她不是這種嫌貧愛富的人,否則,我不會娶她!”慕風的臉色變了,他望著慕雲,繼續說,“我不能忍受任何人批評我的未婚妻!”
慕雲正要發火,桌下淮舟的手握住她的,輕輕捏了捏。於是,她不再言語,只用另一隻手掠過髮絲。
慕風將雙手交疊在胸前,平靜地說:
“爸爸是你和我的,我們共有的。我不勉強你答應,必要的時候,我還是會帶著爸爸走,不會給你添麻煩。”
慕雲猛然一震,多年以前,曾有一個小女孩和小男孩為了爭著奉養父親而吵鬧。如今,卻恨不得把這份責任推得愈遠愈好——這,是怎麼回事呢?慕風的聲音又響起來:
“不管怎麼說,你到底是出嫁的女兒!”
“女兒怎麼樣?”慕雲突然激動起來,“難道出嫁了,就不要爸爸了?”
“我是怕你……”慕風的眼光掠過淮舟而後垂下,“不太方便!”
慕雲又是一窒,的確,淮舟是個標準的好女婿,但,女婿到底不是兒子。她不知所措了,甚至不敢看淮舟的表情。
淮舟開了口了:“你們的爸爸,我也叫他‘爸爸’!”他擰熄了香菸,帶著一抹笑意,輕描淡寫地說,“所以,奉養爸爸是應該的。”他的眼光凝注在妻子臉上,那張因感動與深情而益發動人的臉上,輕聲問,“你說,是不是?”
深夜,李慕雲和慕風送走最後一批前來祝壽的客人,關上大門,姐弟倆佇立在小庭園中,仍可聽見父親與淮舟的談笑聲。
“一定要今天告訴他嗎?”慕雲的雙眼望向亮著燈光的客廳,她軟弱地問。
“姐!”慕風用更無助的神情要求著,“求你告訴他……”
慕雲搖頭,她輕聲說道:
“我說過,你自己告訴他,我只在必要的時候……幫忙。”
廳中,高燒的紅燭與懸掛的壽幛,愈發顯得喜氣洋洋。父親坐在慕雲夫婦送的新搖椅上,滿足、愉快地前後搖擺著。六十歲的壽誕,一整天屋裡都是前來祝賀的親友,真心欽羨李老先生,獨立撫養子女成人。而今,女兒出閣,嫁的是位年輕工程師,兒子已完成醫學教育,即將應聘出國,並且,還要帶著老人家出國享福呢!
父親唇邊有一抹笑意和一種陶醉的微醺。坐在一邊的淮舟,見到慕雲進來,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父親看著他們,忍不住笑著問:
“柳先生、柳太太!我什麼時候可以抱外孫哪?”
淮舟握住慕雲的手,對父親道:
“我們正在努力呢!爸爸!”
“要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