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離開師門,已經兩年時光,記憶裡的故人高了瘦了,越發清俊磊落,明明還是同一張臉,臨清卻快要認不出了。
臨沅激動道:“我聽到沈府抄家的訊息,就一直在尋你,可晚了一步,怎麼也打聽不到你的訊息,師傅很為你擔心,天天念著你如何了。今日竟能在這裡遇到你,真是上天給的緣分。”
小時候雖然沒少欺負過這個師弟,但到底師承一脈,臨清被抬去沈府時,師傅都氣病了,一眾同門也是義憤填膺,無奈寄人籬下,只能眼睜睜看著臨清被人折辱。後來聽說沈府沒落了,師門上下都為臨清擔憂,只是事情來得突然,還沒來得及打聽,人已經沒了蹤跡。這半年裡,臨沅沒有哪一日不念著這個小師弟,怕他被賣去做奴做婢,但他能出來打聽的功夫有限,以是久久沒有得知臨清的下落。
如今見了,臨沅感動得眼眶都紅了。小師弟瘦了憔悴了,穿得又這樣樸素,全身上下只有頭上那根玉簪見得人,實在無法不叫臨沅心中悽苦。
臨清的眼淚也慢慢出來了,他在這世界上,最親的人便是這幫師兄師姐還有師傅了,此時見了故人,這兩年多受的委屈便像找到了傾訴的物件,一股腦全湧上來。臨清鼻子一酸,撲進臨沅的懷裡,嗚嗚哭起來。
臨沅被他哭得心都要碎了,想到小師弟受了許多苦,臨沅心裡難受極了。
臨清哽咽道:“師兄,師兄……”
臨沅緊緊抱著他,小時候糯米糰子一樣乖巧可愛的小人兒,儘管也被這個使喚去燒水那個使喚去洗衣,可依然是大家疼愛的寶貝,練習的空當,每個人都願意抱在手裡逗一逗。被大家保護著長大的臨清,怎麼就吃了這樣多的苦呢?
臨清漸漸收了眼淚,從臨沅懷裡掙出來,紅著眼睛一雙眼睛,像雪白的兔子一樣委屈。
臨沅問他:“你去了哪裡?我怎麼找你也找不到。”
“我和沈少爺在陸山村落了腳,現在就住在那裡。”
臨沅不用問,光是摩挲著臨清粗糙的手指,就知道他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我真後悔當時沒去同張少爺求情,讓他留下你。”臨沅咬牙道。
臨清黯然道:“你去求情,張少爺也不會聽,我們這樣的人,命運從來都是握在別人手裡的。”
臨沅聽到這話,心裡一片苦澀。他們雖是琴師,可養著他們的卻是張家少爺,張瀾願意把他們送給誰,他們都無力反抗。比起家寵,他們並好不到哪裡去。臨清之後,陸續又被送走了幾個,臨沅再扼腕,也左右不了半分。
“你同我回張家,我求少爺留下你,我既重遇到你,必不會再叫你流落在外。”臨沅堅決道。
臨清搖搖頭,“我……我沒有面目回去,沒有臉見師傅……”
“當年我沒留住你,遺憾至今,今日無論如何不會再放你受苦,你跟我回去,師兄定要讓少爺把你留下。”
“我……”臨清心裡既感動又心酸,離開師門近兩年,他對師傅、師兄師姐的想念從未減淡,日夜盼著能再見一面,有時晚上做夢都夢到從前學琴的日子,醒來時眼淚打溼了臉龐。
可真遇到了,他卻又不敢見了。
近鄉情怯。
他怕以這副狼狽的樣子再見師傅,怕他們問起他與沈絮,怕他們會看不起自己,怕他們露出同情的神色。
他像一顆被丟棄的棋子,在外頭淋了雨沾了泥,再拿回去也湊不成一幅棋了。
臨清輕輕搖頭,“師兄,謝謝你的好意,臨清心領了。我……不想回去……”
“臨清——”
“但我確實要去一趟張家,既然在這裡遇到師兄,便麻煩師兄帶我去一趟張府,替我通報一聲張少爺,沈少爺有事相求,望他顧念舊日情誼,能夠見我一面。”
臨沅定定望他半晌,知他從小性格倔強,一時半會定勸不動,不如先把人哄回張家,看師傅他們能不能把臨清勸住。
臨沅點頭道:“好,我現在就帶你去見張少爺。”
一路上,臨沅不斷詢問他的情況,臨清簡略跟他說了,並告訴他自己這次來的目的,臨沅又感慨又難過,為小師弟這般顛沛流離心疼不已。
到了張府,臨清又有些邁不動步子,但為了沈絮的囑託,還是咬牙同臨沅進去了。
張瀾正在家中納涼,張家做的絲綢生意,如今正是收蠶絲的時節,絲棧忙得人人只恨少生了兩雙手,張瀾這個紈絝少爺卻悠哉坐於自己庭中,喝著冰鎮梅汁,手捧一卷傳奇演義,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