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效不禁笑了起來,許凌雲道:“臣以為,要肝腦塗地的忠,為臣之人,就不可拉幫成派,結黨營私,像死諫,聯名上書,憂國憂民,這等事是決計行不得的。否則你為天下人請願,豈不就等同於把天子放在了敵對面?這麼一來,功勞全是大臣攬了,反倒是帝君當了壞人,一次兩次還好說,長此以往,哪個皇帝不生氣?”
“那是自然。”李效淡淡道:“然而兩相權衡,社稷為重,君為輕,都道帝心難測,實則是人心難測,臣子們的心思,更無從判斷。”
許凌雲莞爾:“還是得看他的出發點,若是為護著龍椅上的那人而直面死諫,所言所行俱為他江山穩固,名傳千載,帝君心中哪會不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縱一時三刻想不通透,總會明白的地方,知道臣子是為了自己好。但臣子若為了博個清名,身替萬民請願,雖說最終辦的事也是一樣,對於皇帝,卻又是大忌諱了。真正的忠臣,從不懼當小人。”
李效緩緩點頭,自己便是深受朝中重臣結黨之苦,林黨勢大,隱有壓制唐家派系的派頭,這是在太后還在垂簾聽政時,恐怕唐家武將派系坐大時不得已採取的措施。然而李效登基後,這點未曾收尾的隱患卻是逐漸浮出水面,乃至朝中林懿佔去了半壁江山,雖還未到“難制”的地步,卻也令李效也十分頭疼。
尤其林懿俱是用的蒼生百姓的名頭,李效每每批了新政,摺子,最後功勞都是林懿攬了去,一如秋獵之事,國庫空虛,林懿集結言官力諫,逼得李效當廷收回成命,最後李效既唱了黑臉,又成全了林懿的名聲,真正是兩頭不討好,成了昏君。
許凌雲道:“不結黨的臣子才是好臣,一不令天子頭疼,二顯得孤立無援;方青餘很聰明,他陪同成祖發家時,當面收了孫巖的賄賂,轉頭就把人賣了,也從不交友,孤立無援,直至重返京城之前,唯一依靠的,僅成祖一人。”
李效緩緩點頭,許凌雲道:“這樣一來,成祖知道方青餘能倚仗的只有他,便從不疑他,試想一個男人,能把全家都給賣了,將自己置於這麼個的境地,此生眼中就只有成祖一個,成祖還有什麼理由殺他,責他?”
“然而後頭進了京,成祖登基後,方青餘又變了副面孔,大肆修繕宅邸,仗勢欺壓良民,縱容家丁打死百姓,收賄賣官,倨傲跋扈,上朝時攔著六部尚書的馬車,自己大搖大擺先過,一言不合,能把大學士揪到午門外動手揍人,名聲臭得實在是……”
李效笑道:“慘不忍聞。”
許凌雲樂道:“滿朝言官,文臣合起來彈劾他一個,六部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連同僚三年的唐鴻也受不了他,莫說我大虞,縱觀千年史書,也是絕無僅有的事。”
李效:“成祖為何還護著他?”
許凌雲:“因為沒人喜歡他,方青餘仍是孤立無援,能倚仗的只有成祖。滿朝文武無人與他交好,個個恨不得他早點滾蛋,自也結不成黨。成祖要殺他,不可能有人為他求情,所以成祖反而不殺他了。臣以為,這才是明哲保身的最高境界。”
李效:“他比張慕聰明。”
許凌雲嘆了口氣:“張慕是活得最累的那個。”
李效:“你覺得張慕其人如何?”
許凌雲淡淡一笑:“臣以為,張慕在這些人中,顯得最不尋常;或者說,大家都不是尋常人,只有他最尋常。張慕心思猶如赤子,無論成祖如何待他,他都未存過半分疑問;他對友人講義氣,對成祖一片赤誠,兩相沖突時,一切都得給成祖讓路……”
“他活的都快沒有了自己。”許凌雲低聲道:“但最後,他實在扛不住了,當成祖斟好兩杯酒,言明喝下醉生夢死,來世還在一起的那刻……陛下,再說下去便天黑了。”
李效:“說故事罷,孤與你一番話,忽然就想清楚了不少事。”
許凌雲翻開一頁書,眼中蘊著淚。
“且話說那天成祖在花園內尋到張慕……”
且話說那日李慶成到了花園內,張慕仍在面壁,二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李慶成忽道:“你的手下來了。”
張慕:“你去吩咐,我的就是你的。”
李慶成:“不見鷹主,怎會聽我吩咐?走,快走!”
李慶成在身後推,張慕紋絲不動,李慶成以肩膀又扛又抵,張慕終於站不住了,邁開一步,李慶成便跘了個趔趄,張慕忙轉身拉著李慶成的手,與他轉出正廳去。
張慕現身那一刻,廳內江湖人俱是聳動。
“鷹主!”有人便起身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