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一桌人裡有個穿皮夾克的老男人衝著鬼子六點頭哈腰。
“服務員,他們那桌的錢算我的!”老男人回頭頤指氣使地對服務員說。
每次有人進來或者出門,都會同鬼子六打個招呼。看得出來,他在附近算是個大人物。
好久我都不能把面前的這個中年人和鬼子六結合起來。算起來鬼子六才二十七歲。可是他表現出的那份成熟已經可以混淆了二十七到四十之間的界限。
鬼子六聊起了自己的婚姻,我驚訝地知道鬼子六已經成了爸爸了,是已經!兒子六個月大。成長健康。“小航你長大了。”鬼子六仔細地看著我說。他喊道:“來瓶五糧液!”“我曾經胃出血,不能喝白的了。”我說。
鬼子六談起後來自己的經歷;我們送他上了飛機之後一切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飛機上他還跟空中小姐要電話號碼呢。結果一下飛機就看見了舅舅等在出口,舅舅動用了公家的車開了六百公里來機場接他,連夜趕回家鄉。在車上鬼子六嬉皮笑臉跟舅舅開葷玩笑。公路邊經常有些鄉下旅館,門前往往站了些妓女,當舅舅的切諾基轟然開過的時候,那些妓女就在白亮的車燈下刷地撩起裙子。那些一閃而過的大白腿讓鬼子六先是錯愕然後哈哈哈笑個不停。說那些絲襪真他媽土,套腿上還不如套臉上!那些醜臉還不如銀行劫匪一樣用絲襪套上呢!不過還是咱們東北的姑娘野啊!夠勁!其實他心裡面已經覺得不對了。所以就比平常還要放肆地大談北京的黃色笑話。
要進城之前舅舅放慢了車速,對他說:“你媽媽病得挺重的,可能就夠嗆了,你得有點心理準備。”鬼子六哈哈一笑,心裡嘀咕著:“你們他媽的騙我!騙我玩!不就是讓我回家過個年麼!說什麼生病了就是想把我騙回來!”他心裡就這麼牢牢死死地嘀咕著!直到看到了自己家那棟三層的老黃樓。切諾基轉到樓背面,他就看到了如山似海的花圈。他還是一動沒動,好像一點也不驚訝一樣。眼淚刷地下來,好像擋了十年的浩蕩洪水一朝決堤,好像早已經準備好了一樣。山崩地裂地嘩嘩流下來。
樓下的親戚朋友們早已經等在那裡,現在紛紛迎上來,有人就往樓上跑,紛紛說:“她大兒子回來了!她大兒子回來了!”
鬼子六說到這裡都是木呆呆的,毫無感情,倒是我的眼圈紅了。他的煙已經在指尖燃盡。我提醒他。
“啊對!那時候沒錢醫治。死前都沒見到一面。我講到哪了?”他突然醒悟般地說。
然後是守靈,那些孤寂的夜裡,他和弟弟輪流坐在靈堂裡。看著那一節節燃盡一節節落下的香火,被煙燻得頭腦不清醒,看著窗外一點點泛白。他就在燭火的昏暗中想著媽媽,他怎麼也感覺不到媽媽真的死了這個事實。他總是去看那扇門,然後那扇門果然就開了,媽媽穿著生前的那件風衣,風度翩翩地走進來。媽媽是記者,在地方上也曾經是非常有名的漂亮,可惜,中年時經濟窘迫,供兒子們讀書,便只有幾件衣服,即便是這僅有的幾件衣服,也是一塵不染。款式精挑細選。風衣便是其中之一,穿在她身上,仍然是那麼風度翩翩的。媽媽取下茶色的金絲太陽鏡,喜出望外地說:“呀!咱家老大回來了!這回在家多住兩天吧。”一轉身就沒了。這一幕就像他以前回家時一樣。上一次回家是什麼時候了?是三年前,自己還在上大一的時候。那時回來時媽媽還在上班,他正吃著弟弟給他熱的菜的時候媽媽就是這樣從外面走進來,從外面走進來,從外面走進來……他突然發現香燃盡了,甚至不知道滅了多久,他大驚失色連忙飛奔過去點香。胳膊肘磕得椅子腳咚咚響。他瘋狂地跪在地上對著媽媽的牌位叩頭,越磕越使勁,他號啕大哭了。“媽!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我不像是你的兒子,不像是你的兒子,我不配活著,我在外面玩了這麼多年,卻從沒想到過你!卻從沒想到過你……”他揪著自己徒有其表的長髮,地面滿是香土灰塵,他的鼻涕和眼淚就統統滾成了奇形怪狀的東西。
我眼淚嘩嘩地下來;鬼子六拿起酒杯,碰了一下我的茶:“不好意思,實在是又見故人慾罷不能,過去的事就不提了。”鬼子六一飲而盡,立刻就臉紅了。他的酒量還是像當年一樣地沒長進。
“小姐,給我拿個酒杯來!”我喊道,今天怎能不喝酒!
幾杯酒下了肚,之前鬼子六的那些市井商人的風度就一點點垮掉。他說著不提過去了不提過去了,卻還是說下去。好像不吐不快一樣。
現在沒有人會每個月給鬼子六郵生活費了,而他必須帶大他的弟弟。鬼子六義無反顧地接受了媽媽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