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足夠的體力去衝鋒陷陣,或是擊潰敵人,或是戰死——這一點我倒是知道的。我很高興居然有適於我獻出生命的事業,這生命我不但不需要,而且還覺得很憎惡哩!它對別的人也許是有用的,”由於牙齒不斷的劇痛,他的下顎忍受不了地抽搐著,痛得他連心裡想的也說不出來。
“我敢預言,您會復元的,”謝爾蓋…伊萬諾維奇說,覺得很受感動。“把自己的弟兄們從壓迫下解放出來,是一種值得人去出生入死的目的。願上帝賜給您外在的成功和內心的寧靜,”他補充說,伸出手來。
弗龍斯基緊緊地握住謝爾蓋…伊萬諾維奇伸出的手。
“是的,作為一種工具我還有些用處。但是作為一個人——我是一個廢物了!”他停頓了一下才說完。
他的堅固的牙齒的劇痛,使他的嘴裡充滿了唾液,使他說不出話來。他沉默了,凝視著開過來的煤水車的車輪,它沿著鐵軌慢慢地平穩地滾來。
突然間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不是痛楚,而是使他異常痛苦的內心的難受,使他一時間忘記了牙痛。他看到煤水車和鐵軌,而且受到和一個自從發生了那不幸事件以後就沒有見過面的朋友談話的影響,他突然想起了她;那就是,回想起她遺留下的一切,當他像一個精神錯亂的人一樣跑到火車站站房,在一張桌子上,毫不羞愧地展露在陌生人眼前,停放著她那不久以前還充滿生命的、血跡斑斑的遺體;那個完整無恙的、長著濃厚的頭髮、鬢角上有著髮捲的頭,朝後仰著;在那紅唇半張的嫵媚動人的臉上凝結著一種異樣的表情——嘴唇上含著悽慘的神情,而在那還睜著的凝然不動的眼睛裡帶著嚇人的光芒,好像在說他們吵架時她對他說過的那句可怕的話——說他會後悔的。
他努力追憶他初次遇見她的時候她的模樣,那也是在火車站上,她神秘、嫵媚、多情、追求和賜予幸福,不像他所記得的她最後那樣殘酷無情的報復神情。他極力回想他同她一起度過的良辰美景,但是這些時刻永遠被毒害了。他只想得起她是一個獲得勝利的、實行了誰也不需要的、但使他抱恨終身的威脅的人。他不再感到牙痛了,一陣嗚咽扭歪了他的臉。
默默無言地在行李堆旁邊來回踱了兩趟,而且控制住自己以後,他鎮靜地轉向謝爾蓋…伊萬諾維奇說:
“自從昨天您就沒有得到電訊了吧?是的,他們第三次又吃了敗仗,但是預料明天將有一場決戰。”
又議論了一陣國王米蘭的宣言和它可能發生的巨大影響以後,聽見第二次鈴聲,他們就分了手,回到各自的車廂裡去了。
六
由於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離開莫斯科,謝爾蓋…伊萬諾維奇沒有打電報叫他弟弟去接他。當卡塔瓦索夫和謝爾蓋…伊萬諾維奇坐著在車站僱的一輛出租馬車,風塵僕僕,像阿拉伯人一樣,正午駛到波克羅夫斯科耶的宅邸臺階前的時候,列文不在家。正陪著父親和姐姐坐在涼臺上的基蒂,認出來她的夫兄,於是跑下去迎接他。
“您不通知我們一聲,虧得您不害羞!”她說,把手伸給謝爾蓋…伊萬諾維奇,而且讓他吻了吻她的額頭。
“我們沒有麻煩你們,就順順當當地到這裡來了,”謝爾蓋…伊萬諾維奇回答。“我渾身這麼多的塵土,都不敢挨您一下了。我忙得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脫得開身哩。你們一切都照舊吧,”他微笑著說,“在這風平浪靜的港灣裡,不受浪潮的衝擊,享受著恬靜的樂趣。這就是我們的朋友費奧多爾…瓦西裡耶維奇,他終於打定主意來了。”
“不過我可不是一個黑人,等我梳洗一下,我就會像個人樣了!”卡塔瓦索夫用他平素的戲謔的口吻說,伸出手來,而且微笑著,他的汙黑的面孔襯托著他的牙齒顯得格外地光亮。
“科斯佳一定會很高興。他到農場上去了。他該回來了。”
“總是忙碌地經營著農業。確實是在風平浪靜的港灣裡,”卡塔瓦索夫說。“而我們住在城裡的,除了塞爾維亞戰爭,別的就孤陋寡聞了。哦,我們的朋友怎麼看法呢?他同別人的想法一定不一樣?”
“噢,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就同大家一樣哩,”基蒂回答,有點慌亂地回顧著謝爾蓋…伊萬諾維奇。“我派人去找他。爸爸和我們在一起。他剛從國外回來不久。”
吩咐打發人去叫列文和帶領滿面風塵的客人們去梳洗——一個在列文的書房,另一個在多莉住過的房間——而且吩咐過為客人們擺飯,基蒂充分運用她在懷孕期間被剝奪了的動作敏捷的權利,跑上涼臺。
“是謝爾蓋…伊萬諾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