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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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說不出王小波是如何達到了這種效果,我想一個基本點是在作者看來,同性戀並不構成犯罪,如果我們把阿蘭與之發生性關係的所有男性都換成女性,這個故事並無任何奇異。但與異性戀不同的是同性戀並不被社會認可,這樣同性戀者的心態就與異性戀不同了。當他尋找戀愛物件以及愛人的時候,他的心態是被扭曲的。如果他認同大多數人,他就必須與自己作對,糾正自己。但一種自然本能終歸不是像錯誤那樣可以糾正。既如此,那麼一個同性戀者只好退而求其次,就是他自己承認自己賤。自輕自賤才能解決認同問題。這樣他的愛情就變成了在小警察看來一個又一個犯賤的故事,但在阿蘭那裡,這種賤就是愛情的本質,因為它雖然是受虐一樣並且是一個人喜歡、愛上了受虐,但它是具有我們常人所不知的心甘情願的一面。

在阿蘭的故事裡,有一個層面是他經歷的關於他自己和那個圈子裡的事,比方一個農村的小學教師對他的愛情。這是一種絕望的愛情,也是一種絕望的奉獻。這種絕望是貧窮。阿蘭因其自身的年輕、漂亮,決定要像愛一位帝王、一位百萬富翁一樣愛窮小子,並且因此感到自身的富有,感到自己像一個神一樣,可以在人間製造種種的意外。

還有,對於在常人看來的性變態者,公園裡的一個易裝癖,小史興高采烈地拆開他的衣裝帶子,告訴他:你丫長痱子了。但在阿蘭眼裡這種羞辱帶有殘忍的一面。殘忍在於,對待殺人犯也比這體面,因為你可以懲罰但不能羞辱一個犯人。這種感想對小警察卻是個意外,他沒想到賤人也想得到尊重,就有哭笑不得之感。類似的意外發現和哭笑不得的體會在這個晚上不止這一例。

在阿蘭的故事裡,還有一個層面是他的書裡的故事,就是很久以後小史一邊讀一邊回味的那本獻給愛人的書。這樣的結構在王小波的作品中幾乎是個品牌標誌。他喜歡這種繁複的說故事方式,在他的人物中,一個想象的世界幾乎是不可缺少的。這個想象世界對人物的現實處境是一個說明,也是一個補充,是人物對自己的註解,象徵他的慾望、匱乏和解脫。阿蘭書中的這個故事發生在古代,說來說去總是一個女子的被侮辱和摧殘。這個女子是如此柔順、溫婉和美麗,這樣接受侮辱和摧殘就變成了柔順和美本身。在王小波的筆下,他就是這樣來理解一個同性戀男子的愛慾的,這種愛慾給常人的感覺是熱愛受虐,但在故事主人公那裡則是唯一可能的愛與被愛的方式,所以這個場面不免悽美;但王小波又不是認同任何一方的,他與兩個自知和不自知的人物都保持了距離,這個距離就是諷刺。他既寫出人物(白衣女人和劊子手)雙方那種意識形態上的互相拒斥,又寫出這種關係本身的不同於異性戀之處——它只有在接受被虐的角色身份的情況下才是可能發生的,從這個荒謬之處產生了受虐心理對虐人心理的反諷。你看下面這個既悽美又諷刺的場面:

愛情最美好之處/艾曉明(3)

阿蘭坐在派出所裡,感到自己是一個白衣女人,被五花大綁,押上了牛車,載到霏霏細雨裡去。在這種絕望的處境之中,她就愛上了車上的劊子手。劊子手莊嚴、凝重,毫無表情,(像個傻東西),所以阿蘭愛上他,本不無奸邪之意。但是在這個故事裡,在這一襲白衣之下,一切奸邪、淫蕩,都被遺忘了,只剩下純潔、楚楚可憐等等。在一襲白衣之下,她在體會她自己,並且在脖子上預感到刀鋒的銳利。

她和劊子手從車上下來,在草地上走,這好似一場漫步,但這是一生裡最後一次漫步。而劊子手把手握在了她被皮條緊綁住的手腕上,並且如影隨形,這種感覺真是好極了。她就這樣被緊握著,一直到山坡上一個土坑面前才釋放。這個坑很淺,而她也不喜歡一個很深的坑。這時候她投身到劊子手的懷裡,並且在這一瞬間把她自己交了出去。但是阿蘭沒有把這個感覺寫進他的書。一本書不能把一切都容納進去。

作為異性戀者,我們大多數讀者或許在這裡要想一想,何至於因為有一部分人的性別取向不同,就一定要領受一種賤民的身份,就只有在認賤的情況下才能享受愛情。換一種角度,在一個社會的主流文化形態之下,總是存在著與主流有所疏離的各種亞文化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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