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聽少東家夫人問起,他有心賣弄才能,故而一開了口,就滔滔不絕:“方才上的是‘水晶蝦仁’,不過僅是最簡單的一道,依耗時算來,下面當做的便是‘煮乾絲’。如今乾絲已被旺火燒沸,少傾,就要加入酒、鹽,再以小火燴煮須臾;臨起鍋前複用旺火燒開,淋上熟油。至於擺盤,則是我輩的事情。”他指了指在一旁的廚子,以及桌上的一大碟火腿絲、蝦仁。
桓夷光點點頭,伸手一指在最西首的一排灶臺,問道:“那是魚頭麼?要什麼時候好?”楊師傅答道:“正是。‘剁椒魚頭’與‘紅燒甩水’一併做。等到乾絲煮好,便剛好取出魚頭,將蔥花灑在魚頭上,澆熟油後再蒸少焉即可;而‘紅燒甩水’這邊,已放入蔥段、醬油、水,與魚尾一併燜燉,燜燉耗時與魚頭的初蒸費時正好相同。因而待魚頭復蒸時,便可將甩水大火收汁、勾芡、起鍋,再在湯水中加入少許醋,澆淋魚上即裝盤。”
正說間,眾人一聲唿哨,正是該當乾絲擺盤。
看沒人有閒暇去理會自己,桓夷光只得慢慢踱步到北首那八個灶眼前,從方才的喊話中,她已得知這些鍋中正在燒煨“蟹黃獅子頭”。她再不懂廚藝,也曉得獅子頭須得將近一個時辰,才可完全煨好,是以站在此處,暫時礙不著別人的事。
隔著滿屋的霧氣與蒸汽,她凝神貫注於不遠處那模模糊糊的“表哥”身影。“如果換作是我,這般的苦累,我能不能堅持下來?”她一向自信自己愛庾淵之甚,天下無人能及,但在這一刻,她第一次感到了疑惑和退縮。
因為這句自問,她無法回答。
“玉宇閣的菜毒死人吶!”
當冬水終於偷得閒暇,一邊等著獅子頭煨好,一邊看著庾福呈來的第二批菜式時,不防前廳竟然一片譁然。
冬水見郝掌櫃惶恐萬分地跑來,邊跑邊喊“有食客中毒”,不自禁地眼前稍稍一黑:縱然她是鐵打之身,方才一人做出那近四百道菜,也是體力透支,更何況她最怕的事情竟然接踵而來——菜餚有毒,那對玉宇閣該有多大打擊?
不等郝掌櫃說完,她雙手一撐灶臺,強自打起精神,飛跑向前廳。她腳下發勁,衣襟當風,一步可頂郝掌櫃十步,轉眼間,就將郝掌櫃與桓夷光遠遠拋在身後。
廳中金碧輝煌,樓上樓下滿滿坐了四層人。然而彼時卻無人動箸,所有人都將目光定在一樓正中央一名衣衫襤褸的乞丐身上。
那乞丐身旁潑了一地的“煮乾絲”:方幹、火腿、黑木耳、冬筍,有白有黑、有赤有金,雖因散落而沒有擺在盤中的形狀好看,但仍是色香味俱全,見者俱是饞涎欲滴。
“庾淵出來了!”不知是誰眼尖,搶先看到那一身青衫的男子自**奔來。那男子身上衣衫未濺半分油點,縱然眼前形勢極為不利,他還是努力對著滿堂微笑,令人真要以為這男子是名再尊貴不過的食客,而非那惹下滔天大禍的廚子。
殊不知,冬水此時一顆心已經沉到了最低點,她一眼就掠到那倒在地上抖如篩糠的乞丐,忙匆匆跪坐到他身邊。她雖無潔癖,但見這乞丐腌臢不堪,亦是皺了皺眉頭,才將他半抱起身,手出如電,一把就抓住他左手脈門。
“不用看了。”不遠處坐著一人,郎中模樣,“他脈象紊亂不堪、畏寒發抖、呼吸困難、四肢麻痺、已入昏厥,顯見是中了草烏之毒。”
“不錯,正是草烏之毒。”冬水暗自點頭,招手一擺,命夥計速速去備鹽水用以催吐。而後她疾指點了那乞丐心口附近幾處大穴,期望暫且可緩毒勢攻心。
“先生既知是草烏之毒,方才卻為何不去治他,而一任這人躺在這裡,毒勢惡化?”冬水站起身子,非但對那郎中的出言提醒不予感謝,反而出言質問。
那郎中捻鬚一笑,道:“我與這乞丐素昧平生,為何要花力氣救他?更何況他吃了你家酒菜才中了毒,我怎知不是你們成心要置他於死地?為了一個乞丐得罪潁川庾氏麼,嘿嘿,多划不來。”
冬水臉色凜如寒冰:“奉勸先生一句,這無憑無據的話,還是少說為好。否則告上公堂,這惡語中傷的罪名,我怕先生揹負不下。”
那郎中卻仍在裝糊塗,笑道:“庾少爺好厲害的一張嘴。我卻不懂呢,依庾少爺看,這乞丐是如何中了草烏毒?”
冬水伸二指在那乞丐嘴邊一抹,放到鼻端輕嗅,道:“一個時辰前,他喝了含有草烏的酒。”言罷,她嘴角露出幾許笑意,“不錯,‘煮乾絲’中是需用到酒。然而‘煮乾絲’只是剛端上來,還是燙的,先生該相信這草烏之毒與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