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第一次用“皮普”稱呼我。當然,她如此稱呼是故意的,因為她知道我很珍視這種稱呼。
我們很快便抵達雷溪夢,在那綠色如茵的草地上矗立著一座莊嚴而古老的宅邸,這便是我們的目的地。很久以前,這裡是宮廷所在地。當年每逢朝覲之日,曾有無數宮娥身著麗裙,面敷暗粉,臉貼美人斑;而英雄騎士們則身穿錦繡外衣,雙腿外罩長襪,頭上羽毛飛揚,手中刀劍生輝。這所宅邸前有幾棵古老樹木,仍然修剪得整整齊齊,但是看上去就和那些麗裙假髮一樣,和四周很不相稱。可是這些樹木和業已逝去的當年主人相距不遠,看來不久也將加入他們的亡魂行列,進入永恆的寂。
蒼老的門鈴聲響起。一聽這鈴聲我不由在想這座宅邸的往昔,鈴聲不時通報著:身著鯨骨箍撐起的華貴綠裙的王妃到;手執鑽石鑲成的佩劍的騎士到;腳蹬紅色後跟鑲藍寶石鞋的夫人到。而現在正當門鈴聲肅穆地在月光下回蕩時,兩位身穿櫻桃紅衣服的侍女飄然而出,來迎接埃斯苔娜。隨即,她的箱子行李在那扇門後面消失了。她把手伸給我,微笑著向我道過晚安,然後也在那扇門後面消失了。而我仍舊痴呆地站在那裡,傻乎乎地默望看房子,心想,假如我和她一起住在這裡將會多麼幸福!然而我明明知道,如果和她在一起我將永遠得不到幸福,得到的永遠只是不幸。
我重上馬車,由它把我帶回到漢莫史密斯。上車時我感到心情苦悶,下車時心情更加苦悶。在門口,我看到小珍妮·鄱凱特剛從一個小型舞會上回來,由她的小情人陪著。儘管這位小情人受到芙蘿普莘的管制,但我對他倒是挺羨慕的。
鄱凱特先生出外講學去了,在家庭管理方面他是最出色的教師,他寫的關於如何管理兒童和僕役方面的論文被一致認為是這一領域最優秀的教科書。不過,鄱凱特夫人正在家中,她遇上了麻煩事,因為米耐絲不告而出(她有個親戚在近衛步兵團裡),鄱凱特夫人只好拿了一個針盒子給小寶寶玩,讓它乖乖地不吵,結果針盒子中的針少了好多;就是拿這些針給小寶寶打針治病,像這樣幼小的孩子怎麼能經受得住,如果再把它當作補藥吃進去,那可更不得了。
鄱凱特先生在家庭管理方面的獻計獻策是出了名的,而且既實用又有效,合情合理,條理分明,準確無誤。我正打算把我的傷心事全盤向他傾訴,以求獲得他的指點,但是抬起頭,只看到鄱凱特夫人坐在那兒看她的貴族譜,小寶貝已被放到了床上,好像床是治病的神靈。於是,我剛才的念頭全被打消了,心想,算了,我不必傾訴了。
第三十四章
我慢慢地習慣了繼承遺產的事實,也於不知不覺之中開始注意遺產對我個人的影響,以及對我周圍人們的影響。至於遺產對我個人性格上的影響,我總是竭盡全力假裝不知道,其實心中卻明白得很,這些影響並非都是好的。由於對喬的所做所為,我長期地心神不定,坐立不安,對於畢蒂,我也感到良心上有愧。有時我也像卡美拉一樣,在夜裡醒來,感到一種精神快要崩潰的疲倦,我想,要是我從來沒有見過郝維仙小姐的面孔,一直伴隨著喬,在光明磊落的老鐵匠爐邊,自滿自足地長大成人,也許我會更加幸福,更加健康。多少個夜晚,我孤獨地坐著,呆呆地望著壁爐,腦海裡思忖著,此間哪有火比我那鐵匠爐中的火及家中灶間裡的火更好的呢?
我的坐立不安和心煩意亂與埃斯苔娜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絡,我自問進入如此心情混亂的狀態,無疑有幾分責任在於我自己。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遇到這筆遺產,卻有對埃斯苔娜的相思,我也不會得到安心,也不見得比現在的情況好到哪裡。至於我個人的地位現在對別人的影響,倒沒有如此地難以面對。我能感知得出,雖然是很模糊的,我的地位對任何人都無利,尤其對於赫伯特是絕對無利的。我已經形成了用錢如潑水一樣的性格,而他並沒有錢花,我卻把他領向了浪費;他單純樸實的生活本質被我腐蝕,弄得他不得安寧,使他焦躁與悔恨交集。至於鄱凱特家族的其他親屬,他們的天性生來小裡小氣,我在無意識中對他們施加的影響,也使他們施展出各種窮技。其實,即使我不去觸動他們昏沉的天性,任何人都能把他們的天性挑動起來。赫伯特和他們相比,是一個不同型別的人。我一想起我對他施加了壞的影響,不由得內心感到一陣隱痛。在他的幾間房屋中塞滿了不調和的傢俱,我還又僱了一名穿鮮黃背心的討債鬼聽他使喚。
因此,我貪圖安逸享樂,由小樂而到大樂,這是必經之路,最後弄得一身債務。不管什麼事我只要一開頭,赫伯特便會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