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社稷,一時離他如此之近,在述說時江留醉忽覺天下憂歡似與他慼慼相關,才知其實聽懂了胭脂的弦外之音。甚至她的想法如水漫洇過荒草,潤溼了從前未曾打理過的蠻荒之地。
“依胭脂所說,你是當今聖上的兄長,先帝天泰爺的嫡長子?”事情太過匪夷所思,花非花反而笑道,“按理皇帝之位該輪到你?”
江留醉指了自己,道:“我像不像?”
“暢遊五湖,比什麼坐擁天下更符你。”花非花撲哧笑道,“你不是酈遜之。”
聽她一番話,他心中反而暢快了,也越發看清了所想所好。廟堂之高和江湖之遠,他寧願選擇後者,宮廷的束縛必是他不能忍受。想到酈遜之眼中的不自在,他更加感覺這一刻無拘無束的自在。
江留醉放開懷抱,笑道:“只怕遜之聽你那樣說,也會叫屈分辨。”
花非花沉吟:“他不戀美色,不貪享受,又懂體察民情,天生是做官的料。若是你們倆中挑一個,他做皇帝比你令人信服。”
江留醉哈哈大笑:“是極是極。可惜我這個江湖小混混反成了皇子,你說他會不會嫉妒壞了?”
花非花凝視他道:“我卻仍當你是個小混混。”
“非花,謝謝你。”江留醉忽然正色道。謝謝你知我心。他在心裡又加上這一句。
她笑了笑。笑的背後其實有落寞的味道。說謝字是否太生分?還是這句話來得太遲?走近了反而更鮮明地看清距離,即使只一寸,一分分格外清晰。
他察覺到她的淡,像缺月靜靜灑下的清輝,霧般朦朧彌散在兩人之間。他靠近她,烏烏青絲有股暗香撲鼻,令他有燻然醉意。於是不覺坐到她身邊,伸出手輕撫她的秀髮。
她的心受驚般地回頭,待看清他的心,看清自己的安定,反明白了一種宿命。不必再逃,心事且放,她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一股貼實的暖意從他掌心傳來。
兩隻手交纏在了一處,江留醉的心更熾熱起來,走遍了千山萬水,終於到人間仙境。一切事可置諸腦後,再大難關亦可視若等閒。他閉上眼,任思緒徜徉,心潮起伏。
“看到洞外的那棵大樹沒有?”花非花悠悠說道。
“嗯。”
“如果它是釋迦證悟的那株菩提,便會如何?”
“世人將尊它拜它。”
“可它依舊只是一株菩提樹。”花非花微笑,“不管未來如何,你也永是一株尋常的樹,日曬雨淋,生老病死,僅此而已。”
江留醉凝望她,道:“好,我就做不動的樹,管別人怎麼看我都好。”
“在花家,有些人當非花是瘋子之女,有些人視我們母女如仇。在江湖上,說到歸魂,也是正邪莫辨、善惡難分之輩。如果我沒有看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恐怕很早以前就活不下去了。”花非花靜靜地說道。
江留醉思及她的遭遇,越發明瞭自身的處境,只覺她的話令眼前海闊天空,心境比先前一人時開闊許多。儘管之後的路未必能想當然地就順暢,但有她陪伴在旁,他也更堅定勇敢。如此真好,望了洞口外那株遺世獨立的樹,世間的風起雲湧會隨了時光慢慢流逝,只要牢牢堅守腳下的土地,就會得到平靜與安寧。
“那我們倆就做一對鴛鴦樹,相對而望,相守終老。”他忍不住在她耳邊輕輕說說道。
“我們給酈遜之報個信如何?”花非花收回了手,低下頭轉了個話題。她耳上燒得豔紅,雖看不清表情,江留醉知此刻定是羞紅了臉,便扯開思緒,道:“該怎麼說?”
花非花明白他的意思,輕聲道:“你的身世暫不用跟他提,免他擔憂,此事越少人知越好。胭脂刺殺失魂、操縱殺手須早些告他為宜,京城畢竟還有牡丹芙蓉,他知曉來龍去脈,籌措起來更爽利些。”
江留醉點頭:“我聽你的。”花非花一笑:“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江留醉道:“嗯,失魂的動向也請他留意。旁人或許擔心失魂會亂來,我卻覺得我認識的阿離光明磊落,榮辱偕忘,不是個會輕易牽扯進江湖恩怨的人。”
花非花眼中光芒閃爍,他的話掀起了她內心的波瀾,然而她仍是靜靜的,淡然一笑道:“你打算如何?”
“先回仙靈谷,看看阿離是不是真的去了京城。如果真是那樣,恐怕我們也要趕去京城,助遜之一臂之力。”
花非花嘆息:“想不到見過斷魂之後,這麼快就要面對大師兄。師父說我能剋制他們,可我卻無一絲把握……”
江留醉想到阿離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