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說話,真叫我心疼。你回來了,就是全家的大喜慶,哪能談到‘處置’二字。你還不知道,母親為了憂念妹妹,一直臥病在床,已是性命垂危,常常在昏迷中呼喚著妹妹的小字。父親是個剛毅人,一生從不輕易掉眼淚,可就在半月前,他老人家進房去看望母親的病,正碰上母親因思念妹妹,叫丫環取來妹妹在西疆時常愛穿的那件淡紅色衣裙,將它摟在懷裡,嘴裡輕輕喚著妹妹的小字。父親見狀,微微僂下身來,不聲不響地看著那件衣裙,看了很久很久,才問母親:”這不是嬌龍在烏蘇時常穿著去騎馬的那件衣裙嗎?‘老人家不等母親回話,隨即坐到床邊,伸出手去在妹妹那衣裙上輕輕地撫著、撫著,眼裡竟也淌下了兩行淚水。“玉嬌龍的心被震撼了!她一直是跟在父親身旁長大的。在她和父親相處的十八年中,父親雖然百般寵愛她,但那種寵愛也是帶著威嚴的。即使在父親最高興的時候,她也只能感到父親的笑意,而卻很難看到父親的笑容。父親也會流淚!這更是她從不曾看到過也從不曾想到過的事情。但父親竟然流淚了,而且是為了思念她!一種罪疚的心情使她感到一陣陣顫動和驚心。幼時母親教誨她的古聖箴言,句句聲聲都入眼耳,她感到似有一根無形的強索在捆綁著她,比在車上被捆住時還要緊實得多。正在這時,玉母房中的貼身丫環端著菜盒進房來了。她舉起萊盒畢恭畢敬地給玉小姐請過了安,然後將菜盒擺在桌上,揭開盒蓋,裡面盛著幾碟玉嬌龍平時最喜吃的菜餚和幾枚蝦仁餡餅。另外,盒內還有一隻翠綠鑲邊的連蓋瓷杯,裡面盛著滿滿一杯冰糖燕窩湯。玉嬌龍瞟了眼那隻翠綠瓷杯,她一下就認出來了,那不正是專備父親夜夜睡前進用燕窩的器皿嗎,怎的送到這兒來了?正猜疑間,丫環說道:”燕窩湯是老大人命送來的。老大人還說,今後每晚給他備的燕窩湯都送小姐房裡。“
鸞英瞅著玉嬌龍:“妹妹,府裡有誰受過他老人家這般恩寵!我都有點羨嫉你了!”
玉嬌龍雙手捧起瓷杯,幾顆眼淚立即滴進了燕窩湯裡。
鸞英忙背過身去問丫環道:“老夫人此刻如何?”
丫環道:“老夫人剛服過藥,已經安睡過去了。”
鸞英又回頭對玉嬌龍說道:“妹妹,你今晚好好歇養歇養,就不必到母親房裡去了。
明天等我先把你已回府的事慢慢稟告母親後,你再去看她老人家。“說完,她又補了句,”母親病得很虛弱,過喜也是經不起的。“玉嬌龍噙著淚,點了點頭。
鸞英又談了一些府裡近況,乘機察色地對玉嬌龍慰解和勸導一番,然後又把樓下的冬梅、秋菊叫來,要她們好好侍候玉小姐,不得稍有懈怠。還說:“玉小姐不管需差什麼,你們就來告我,或叫管事辦去。”說完才出房帶著趙媽和兩個丫環回到內院去了。
玉嬌龍在車上一夜一日滴水未沾,她本已下定決心,回府後仍不食不飲,以死相抗,任父親如何處置。不料經鸞英一哭一訴,把母親因她憂傷成病、命在垂危,以及父親為思念她竟流下老淚等情相告,加上父親又命人送來他夜夜慣服的燕窩等,孵雛之愛,舐犢深情,不僅融化了她胸中的怨忿,而且還引起了她的罪疚和愧責。她懷著感恩的心情喝下了那杯蜜甜的燕窩,一會兒便覺口內生津,精神亦為之一振,接著便感到腹裡飢餓起來。她轉念一想:“自己任性出走已經傷透了雙親的心,如再拒不進食,兩位老人將何以堪。再說《孝經》上不是已有明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孝之始也’嗎,哪能再作此不孝之舉!”於是,她便拈起蝦仁餡餅不聲不響地細嚼起來。正在這時,香姑進房來了。她微撅著嘴,站在一旁盯著玉嬌龍。玉嬌龍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問道:“你用過了飯沒有?”
香姑粗聲粗氣地說道:“我才不想吃呢!”
玉嬌龍閃過一絲不快,覺得既已回到府裡,就不比在外面了,香姑不該這樣對她說話。但她很快又釋然了。她把香姑拉了過來,柔聲地說:“別賭氣,損了自己的身子,飲食總還是要吃的。”隨即挾了一枚餡餅遞給香姑,又說道:“你嚐嚐,許久沒吃到過這樣鮮美的餡餅了。”
香姑伸手按過餅,並沒吃,說道:“少奶奶和你說的那些話,我在隔壁房裡都聽到了。”
玉嬌龍默然片刻,問道:“你是怎樣想的?”
香姑道:“少奶奶人好,心也好;玉大人和夫人也確是疼你的。但我總覺得少奶奶說的那些都是為了他們好,並不真在為你好。”
玉嬌龍十分詫異地注視著香姑,眼神裡已顯露出在向她探問個究竟。
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