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弘的身後,那黑暗的角落,隱約有幾個人影。而她的院落裡面,安靜之極,也不知那些僕人是睡了,還是不在。
他居然在夜這麼深時,這麼突然地出現在她的院落中。
陳容望著他,慢慢的,她嫣然一笑。
碎步向他走近,陳容在她對面的榻上坐下。
星光下,她含著笑,溫柔隨意地望著這個男人,這時的她,不管是眸光,還是表情,不見驚異,也不見疏離。彷彿他一直是她的好友,彷彿這時刻的相遇,是兩人早就有商議好的。
含笑望著他,陳容伸手持起酒斟,給他和自己的酒杯都滿上酒水,端起杯淺抿慢飲——他不說話,陳容也沒有說話。
許久許久,王弘開口了,他的聲音依然清潤動聽,他溫柔地喚道:“阿容。”他抬起頭來,望著這張月光下,冷豔明媚的臉,望著她一襲雪白裳服,喉結動了動,略滯了滯後,他低低地叫道:“阿容,”低嘆一聲,他直接說道:“你的行李都已裝車,諸事也安排好,可以動身了。”
陳容含著笑,輕輕的,隨意地說道:“我會與陳公穰一道。”
王弘品了一口酒,他站了起來。
就在他廣袖一揮,陳容以為他會就此離去時,只聽得王弘輕聲說:“打暈她。”
什麼?
陳容一驚,嗖地抬頭。
可她剛剛抬起頭,後頸便是一陣疼痛,接著眼前一黑,倒入了一個散發著清香的懷抱中。
陳容是在一陣顛覆中醒來的。
她翻了個身,右手無意識地一摸。
這一摸,便摸到了一個溫熱的所在。迷糊的陳容伸手按著按著,一隻手突然伸出,把她的手包在了掌中。
陳容慢慢睜開眼來。
她看到的,是正翻看著帛書的王弘,此刻,他正舒服地後仰著,而自己的右手,被他的左手穩穩拿住。
感覺到陳容坐起,他左手一鬆,隨意地放開了她。自始至終,他的那雙眼還鎖在帛書上。
陳容瞟了他一眼,便挪到一側,她伸手掀開車簾,好奇地朝著外面張望著。
外面,是滾滾煙塵,視野所及之處,都是漫長的車隊,前面是,後面也是。
再一看,這分明是一支雜軍,各大家族的都有。
陳容再伸頭向後面瞅去。
瞅了一會兒,她認出了緊跟在後面的幾輛馬車是屬於她的,她都可以看到駕車的尚叟了。
陳容縮回了頭。
目光一轉,她看到馬車中擺著一張琴,當下陳容挪了過去,把那張琴擺好,右手一撥,琴聲悠然響起。
聽著悠然的,依然華麗的,卻在華麗之外,添了一份自在的琴聲,王弘抬起頭來。
他靜靜地望著她。
車簾晃盪間,有那麼一縷半縷的光芒透射而入,映在她的臉上,雙眸上。
美麗的臉上含著笑,雙眸清亮如星。
被突然出現的自己打暈,一醒來發現自己坐在顛簸的馬車中,這個女子無驚無躁。
王弘慢慢地放下手中帛書,再向後仰了仰,他修長白淨的手指撫著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陽光下,這張美麗的臉明豔動人,可是那下巴處,有著青紫的掐印,瞬時,昨日她與冉閔相遇的那一幕,浮現在他的眼前……
琴聲悠然而來,它宛如清泉,穿過高高的山林,走過繁茂的灌木,經過田野,最後,匯入河中。
它穿過春,走過秋,經過冬,最後湧入大河中,再無它自己……
一輛馬車駛近,庾志響亮的聲音傳來,“七郎,你的琴聲什麼時候這般華麗又滄桑了?”
他叫到這裡,一眼瞅到正在彈琴的陳容,不由張大了嘴。
陳容這琴,雖然只練習了十幾年,雖然她也算是個有天賦的。可她的琴音,只見技巧,不見意境。指法雖然繁複精到,轉折圓滿,可一個沒有意境的琴音,技巧再高明,也登不上大雅之堂,算不上一流之作。
可現在,她的琴音,終於在技巧之外,有了自己的靈魂了。
怔怔地看著陳容,朝著她上下打量許久,庾志轉向王弘笑道:“七郎,你這婦人的琴技大長啊,竟是成了氣候了。”
慢慢的,琴聲一靜。
陳容抬起頭來,她雙眸明亮地望著庾志,微笑道:“公錯矣,妾姓陳,名容,你喚我時,當稱陳氏阿容。”
她這話是指責庾志那句“你這婦人”用詞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