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身,正準備跟兩人一起往回走,方才走出不遠,聽見身後有人輕語:“公子到了。”
那聲音再熟悉不過,我猛地轉過身,見船頭站著一個青衣男子,他微垂著頭,彎腰請船艙裡的人出來。我怔怔地盯著船艙,只覺得渾身血液霎時聚集到頭頂,一顆心大力地跳動,仿若下一瞬,便要躍出胸膛。
沉香和曹潛不明白我的意思,亦跟著轉頭看個究竟。
白衣勝雪,衣襬輕撩,那人彎腰從船篷中翩然而出,緩緩直起身,抬起頭。我胸腔中的一顆心,乍然翻騰,痙攣,抽搐,是說不出的緊張。陽光下,還是那張日思夜想的俊美容顏,那雙深若靜海、俊豔無邊的雙眸,他看向我,嘴角帶著笑意。 我只覺得雙腿驟然虛軟無力,無法支撐身體,而狂亂跳動不止的一顆心,似乎已撐到了極限,再容不得這般負荷。
“你……”
“將軍……”曹潛脫口而出,我卻是張口無言,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這位夫人,您可是在尋人?”江欲晚緩緩踱步,右面一條腿略有些吃力,勉強跛行。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任憑乾澀眼眶再度淚如泉湧,決堤而出,忍忍作答:“是。”
“尋得何人?”
“要尋一個曾騙我天荒地老,不離不棄,可最終還是舍我而去的騙徒,而後與他一一清算,欠我的,必須還來。”我字字哽咽,實在忍不住,只怕輕輕一鬆,便是山崩海嘯,徹底的崩潰。
人已走到面前,靜靜等候,我仰頭看他,淚如雨下,卻不敢眨眼,只怕一張一合之間,人會消失不見,我已禁不起再一次眼看他從我眼前消失不見。那種惴惴之痛,徹底攪亂我五臟六腑,不自覺間,身體已是戰慄不止。想說的話太多,可在如此情形之下,只化成無關痛癢的一句,我咬牙惱怒道:“江欲晚,我恨你。”
話無須再多,這一句,便了結千言萬語,嘆盡刻骨銘心,所有委屈,所有疼痛苦澀,悉數在此時此刻盡情傾瀉,不再顧忌,不再隱忍。他伸手,輕攬我入懷,只是靠近的一瞬,感知我身體變化,略有一頓,隨即便緊緊地將我擁在懷裡。我死死地扯住他衣衫,只怕又是夢中幻影,鏡花水月,可現下,碰觸感知帶著熟悉的體溫氣味,真真實實地存在於我面前,我方才敢信,上天是真的把他又完整地還給了我。
“恨吧,你恨盡了我,就讓我用這一生一世來償還你,珍惜你。”幽幽一句,響在千浪萬波之上,春光拂過他臉上的笑容,半幻半真。眼前粼粼水光一片,我仰頭,細細看他眉眼、嘴角,皆是我心心念唸的那個模樣。
等了那麼久,苦過、疼過、憂過、怨過,眼前的男人始終都是我心頭留下最深刻傷痕的那一個,令我至死亦不敢忘懷。人便是如此,緣分如同孽障,肯要就一定要還,我歷經生死、傾段、錯失、絕望,等到千帆過盡之後,方才徹底悟了。愛再無私,也是企圖,我獨走,是困死了他,他以命換命,亦是套牢了我。
我愛過,深愛過,不管繞了多少圈,耗了多少年,無論他生,他死,我始終在那個軌道上,安然等待遠去的他歸來。
便如當下,還能和他再聚,拋卻那些前塵後世,富貴榮華,只做隱於江河山川中的一對凡人,我已然知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