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灣
有些悄然的心跡,夢一樣浮升。騎行是當代的漫步,走進廣闊的風景,想象無邊。燃助車終於沒有透過政府的核準,不予行駛證,我終止了它的使用,添置了一輛正經的摩托車,它比燃助車堅實,馬力大。在京東的晨光裡,我犁開平原的霧,循著廣闊玉米地中間的泥路,或者叫做機耕道,悠然在幽靜的玉米地中行進,顛簸且跳躍。
這就是北方的青紗帳。玉米地,我從南方乘坐火車,一過鄂豫邊界的雞公山,進入河南地界,便看到廣闊的玉米地,它漫過黃河,覆蓋整個華北平原。我還去到山東、山西、陝西和遼河灣,那也是無限的玉米地。為什麼將玉米地叫做青紗帳?我不知道,真的,我好幾次打聽,但是都沒有一個較精確的答覆。我知道玉米來自南美洲,大約在明朝末年傳入中國,相同時間進入中國的還有辣椒、紅薯。關於青紗帳,我最早從詩人郭小川的詩《甘蔗林——青紗帳》知道,它最初激起了我對北方的好奇心。到北方以前,我不知那神秘的青紗帳為何物,我的初始想法,它可能像南方的一種寄生性藤類,青色的,糾結在荊叢中構成了青紗的帳篷。《甘蔗林——青紗帳》有兩節是這樣寫的:
南方的甘蔗林哪,南方的甘蔗林!
你為什麼這樣香甜,又為什麼那樣嚴峻?
北方的青紗帳啊,北方的青紗帳!
你為什麼那樣遙遠,又為什麼這樣親近?
我們的青紗帳喲,跟甘蔗林一樣地佈滿濃陰,
那隨風擺動的長葉啊,也一樣地鳴奏嘹亮的琴音;
我們的青紗帳喲,跟甘蔗林一樣地脈脈情深,
那載著陽光的露珠啊,也一樣地照亮大地的清晨。
說心裡話,我打小就讀這樣的詩。在“文革”前後,有兩個詩人的詩集較容易找到,而且還可以讀下去,他們便是聞捷和郭小川。聞捷的詩,多為愛情詩,我借來詩集,全本抄下來,裝訂成冊朗讀。郭小川的詩集,我從湖北陽新赤馬山銅礦圖書館借的,賴了沒還,押金也就沒有退了。大約是三角錢一冊的詩集,借書證押了兩塊錢!實在捨不得還,我將郭小川的詩讀了個無數遍。他在五七幹校寫的《團泊窪的秋天》,在“文革”後期反響極大。回首往事,號稱為戰士詩人的郭小川,他的骨頭夠硬,然視界較窄,縱然我少年喜歡讀他的詩,成年後就不再讀了。我曾專程去湖北咸寧,看過文化部五七幹校的紅磚房,有郭小川的故居,那磚瓦燒得真好啊,我要了一塊紅瓦,卻是沒有辦法拿。機制的紅瓦上有“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製造”字樣。史無前例,亦無後來。
我曾想去團泊窪,據說團泊窪在天津。有一年,我去河北衡水,王冠宇先生指著華北平原無邊無際的玉米林說:這就是青紗帳!驀然,啟用了我對郭小川的記憶。不過,這時候離1980年代的中國詩潮已經遙遠了。有時候深夜回想,我愛那個詩歌時代。詩歌青年,油印詩刊,詩社遍佈全國。朗誦會與發表詩歌的喜悅,不朽的話題。
於我,玉米與詩歌關聯。京東的玉米地,玉米株植密集,高約兩米。玉米頂梢上的花,在秋天呈棕色,從公路上騎行打量玉米林,長得一律平齊的玉米,土地之上頂梢以下,綠色,一條綠帶向遠處無限伸延。棕色頂梢,如一條棕帶,其上託著淡然飄嫋的晨霧,或玫瑰般的霞光。在玉米林中行進,則迎面是清甜的風。
更遠處,白楊樹或垂柳排成濃綠的陣列,一道恢宏濃綠的屏障。如果在黃昏,有淡淡的嵐齊了玉米梢頭,漫鋪至廣闊平原,也沒了粗大的樹幹,知了和蟈蟈,它們永不止歇地鳴叫。泥土的路邊,生著開淡黃小花的馬齒莧,開小白花結小圓綠果的龍葵,蒲公英的花呈檸檬黃,車前草開著束狀的小白花,牛蒡開淡紫色花,喇叭狀。黃米草的花如同葦花,白野菊花朵開花如繁星,它是秋天的花朵。益母草集束開花,紫紅色的小花極易招惹小蜂。蔓陀蘿,白色花,結帶刺的圓果。蒼耳的花樸實無華,結成團的帶鉤刺的小果實。路間,有白蝴蝶和黃蝴蝶,極飄逸地飛舞。這種飛舞在午後時分撩人魂魄,我願停下車來,靜靜地看它們穿花飛舞,金陽光打在玉米梢上,一對蝴蝶追逐而去,又一對蝴蝶追逐而來。玉米地的空間,永遠神秘的空間。
沿著運河堤岸向東騎行,就到了張家灣。它已經是通州的經濟開發區,零落的工廠散建在玉米林中,車少人稀,道路寬闊潔淨。張家灣的騎行者多,他們不戴頭盔,然喜歡反穿黃色軍大衣騎行。我以為北方人懼冷,初秋時節,他們就穿軍大衣。騎者多為農民,車後馱著農產品,或內容不詳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