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下句出自宋玉的《九辯》。請在座眾人往下接續。
未曾想四座鴉雀無聲,一時竟無人應答。席間十分尷尬。半天,一旁侍宴的酒妓“泫然起曰:某不才,不敢染翰,欲口占兩句。”隨即續道:武昌無限新栽柳,不見楊花撲面飛。
詩句應景入情。以柳承載起前兩句的離情,亦以不見楊花,暗諷座中各位才子官員,木訥寡情,竟無一人對得出一首離別詩。白白丟了一方士人的臉。
後來,韋蟾納此妓為妾,“翌日共載同發”。由離別而巧得新知,傳為佳話。
古時遠行,或為求仕,或為經商,或為征戰。男兒為人,須頂天立地施展抱負,再難再苦也得咬緊牙關抬腿就走。更有南方文弱學子年年為赴春闈離鄉背井,渡水翻山,跋涉千里趕到京城應試。青青草色長於道,偏使離人顏易槁。
一別經年。去時家中新娶嬌妻鮮麗嬌豔如二月桃花,夫君走後獨守空閨,寂寞開放一春復一春。鶯花零落懶搴幃,怕見簾前燕子飛。
有朝一日歸鄉省親,再見妻子容色已如被秋風抽乾了水分的###,鮮妍不再。不是不思歸。只是中國自古崇尚衣錦還鄉,未曾功成名就,即便客羈異鄉衣食無著,亦無顏回家。所謂少小離家老大還,曾是無數人蹉跎一生的寫照。
雲物悽清拂曙流,漢家宮闕動高秋。
殘星幾點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
何處杜鵑啼不歇(2)
紫豔半開籬菊靜,紅衣落盡渚蓮愁。
鱸魚正美不歸去,空戴南冠學楚囚。
這首趙嘏的《長安秋望》,杜牧曾大加讚賞,一句“殘星幾點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更為詩人博得“趙倚樓”的雅號。
秋意寒濃,清曉的長安在詩人眼中悽清蒼涼。不如歸去。家鄉好,家鄉鱸魚秋來正肥。何必羈留於此,舉目無親,遍嘗人間冷暖。
趙嘏,字承祐,出身寒微。年及弱冠,即離家出門求取功名。唐大和六年,以“鄉貢進士”涉長江、漢水,入長安。翌年春闈,省試進士不第。和許多人一樣,他無顏回鄉,仍羈留京城,尋找機會。
長安八年,無財無勢的他“陪接卿相,出入館閣”,權貴門前四處遊走,世態炎涼歷盡。這首《長安秋望》就作於那段尷尬歲月。思鄉情切。他是被生活折斷了羽翅的孤雁,望雁行南飛,唯有唳唳哀鳴與笛聲相和。
唐武宗會昌初年,為了生機,他南下嶺表循州。“詩家才子酒家仙,遊宦曾依積水邊”。會昌三年,方又回到江東。
次年三月,終於登第。
《唐詩紀事》載,趙嘏曾於浙西置家,有一美豔姬人,“嘏甚溺惑”之。本打算帶在身旁,終因其母所阻,只好孤身上路,將愛人留在家中。一別有年,總是客路雲兼樹,妝樓暮與朝。
中元節,她去鶴林寺上香。不幸被去進香的浙帥看中,強迫入府。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翌年,正趕上趙嘏及第,輾轉獲悉自己留在家中的愛姬竟被他人霸佔,心中幽忿難已。奮鬥多年終有斬獲,抑制不住內心狂喜,竟又被兜頭一盆冷水潑醒。
薄命之人,天總吝嗇予他一個真正的圓滿。
寂寞堂前日又曛,陽臺去作不歸雲。
當時聞說沙吒利,今日青娥屬使君。
此詩題做《座上獻元相公》。傳說搶走他心上人的那位權貴,聞聽他及第的訊息,又擔心他這首言有所指的詩一經流傳,於自己聲威極不利。心下便老大不塌實。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派遣人將趙嘏的愛姬送往長安。妄圖將功贖罪。
唐時人愛詩如命,詩人一旦名噪,優秀詩作往往比通緝令傳播得還快。想這霸人妻妾的浙帥,竟還殘留著一點羞恥之心,怕被太多人背後戳脊梁骨。
趙嘏其時正巧出關,於橫水驛偶遇一隊人馬。隨意訊問,答曰,浙西尚書差送新及第趙先輩娘子入京。未及震驚錯愕,言語間,他已與車中偷偷掀起窗簾的愛人打了個照面,彼此認出對方,怎會想到半路相見。
突如其來。夫妻相見,千言萬語尚來不及細述,兩腔悲怨即已如決堤洪水奔湧急出。
飽受顛沛流離與相思之苦折磨的她,定已神衰力竭,不過是勉強提著一口氣,千里奔波來與他相會。既已相見,反倒心氣鬆懈。積攢經年的淚水,一旦徹底流乾,人亦生機不復。
她終於可以安心睡去。在他懷裡。不再有驚擾,不再有分離。
將她葬於橫水之陽,高坡之上。於他,重逢驚喜與慘痛訣別轉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