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捨命征戰,四處衝鋒陷陣。白骨血染草,黃沙鬼守屍。他能有命活下來,又因戰功卓著而得以越級升遷,位居要職,實為上蒼早有定數,說好了要借他這把屠刀結果大唐。亂世刀槍說話,江山社稷終以熱血頭顱換取。
他甚至曾欲為她傾下一座城。為尋找她,他竟一再慫恿黃巢攻打宋州。可惜,她早已不知去向。
東奔西走,南征北戰,朱溫一路肆意擄掠,姦淫美色。只是,一夜溫存過後皆如過眼煙雲,被他棄若敝履。始終未立妻室,只因他心中始終無法忘記她。大奸大惡的一廂痴情,如滿頭白髮中的一縷青絲,叫人莫置喜悲。
再後來呢?當初的大家閨秀歷經戰亂,竟至家破人亡。孤女無助,反被擄來匍匐在他的帳前。開向人間非得計,跌落塵埃。
有幾個女人落到此種境地,還會想到眼前這高高在上的匪首,竟會是當年早早就立誓非她莫娶的痴心人?
英雄難過美人關,自有悲情迷醉如酒。然而梟雄呢?完美經典與異彩紛呈,你會選擇哪個?
即使有一萬個不般配理由,即使品性才學皆差如天壤,她,還是在他深情表白的那一刻,輕輕,融化了。
。 想看書來
不如從嫁與,作鴛鴦
手裡金鸚鵡,胸前繡鳳凰。偷眼暗形相。不如從嫁與,作鴛鴦。
——溫庭筠《南歌子》
古時男女彼此有情,最喜託寄個物件兒,含蓄隱約。睹物思人。雖為道德禮教所礙,倒顯得愈發浪漫唯美,餘意綿長。
王國維《人間詞話》中說,“詞中小令如絕句”。箇中體悟,果真字數越少,篇章越短,想要出彩越是艱難。二十三字一首《南歌子》,溫庭筠能做到有景有情,有神態有思想,面面俱到。讀來活靈活現,頗有親見親歷之感。謂之“五代後絕響”(清譚獻語),亦不為過。
鸚鵡,鳳凰,鴛鴦,託喻形象又巧妙,將一顆想要“從嫁與”的切切女兒心,烘染至馬上即可撲稜撲稜翅膀起飛的程度。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再無須猶疑。
想起蘇東坡調侃秦觀,將一句“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說成“不就是一個人騎馬從樓前過嗎”。飛卿這闋《南歌子》,雖亦指代,但較秦觀句,顯得更“簡古可愛”(陸游言)。
“手裡金鸚鵡,胸前金鳳凰”,有解此句為描述女子眼見之少年郎者,有解其指女子手頭正在做著的兩樣繡件。各有各的道理。溫詞常易引起類似理解上的歧義,怪只怪他太愛跳接和隱喻。埋伏千載的重重機關,皆留待後人開啟。
聯想,是屬於自己的隱形翅膀,飛東飛西,皆由你。
時至晚唐,士大夫們日常生活起居依然極盡奢靡,不僅排場講究,就是衣飾華美程度,亦非現代人可想象。唐章孝標有首《少年行》:
平明小獵出中軍,異國名香滿袖薰。
畫倒懸鸚鵡嘴,花衫對舞鳳凰文。
手抬白馬嘶春雪,臂竦青入暮雲。
落日胡姬樓上飲,風吹簫管滿樓聞。
詩中不過是一年輕軍官,便可如此鮮麗,光彩奪人。他衣衫上繡的,正是鳳凰對舞紋。
設若將接下來的一闋做對應來讀,即會更傾向於第一種理解。
她,羞澀卻大膽,直如這窗外的冬日暖陽,不耐季節遲緩拖沓的腳步,春的情懷已開。
似帶如絲柳,團酥握雪花。簾卷玉鉤斜。九衢塵欲暮,逐香車。
詞起先寫女子形象之美。腰肢柳樣婀娜,肌膚酥樣嫩滑,雪樣潔白。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他,不過匆匆一瞥,打斜斜勾起的車窗簾子裡,不意窺見玉人如花般容貌,即被勾走了魂魄。矗在人來車往暴土揚長的道路旁邊。塵煙中天色向晚,還兀自發呆出神。追逐她的車子,不過是他的臆想。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古時富貴人家女子輕易不能見人。平素幽閉於重重院落,寂寂深閨。過年過節探訪親友,進廟燒香方有機會出去,亦必車送車接。《紅樓夢》中各房夫人小姐,即便只是從這院到那院,一旦需要走出圍牆,亦必得乘車。
古時考究的車子曾是貨真價實的香車,以香料塗抹,雕畫精美,更配以紋繡華美的窗簾。
偶或嫌車內憋悶,女子撩起錦簾,望望街景,即有可能令街上行人一睹芳容。若隱若現間,芳顏妖麗,一朵正憑欄。見者失魂落魄,以至縱馬追著香塵不捨。
僅就此零星閃現的邂逅機會,詞人亦可頻頻靈感激發,吟詠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