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彩蓮花香爐裡,佛悅香燃出來的煙氣嫋嫋婷婷的,大殿內很安靜,女皇趴在蓮花紋四足錦榻上,劉永正給她推拿脊背。
不一時,劉永即大汗淋漓,花白的頭髮潤溼了。
霍昭嘆息道,“阿九,聽聞你每日早上都要推拳?”
“是。”劉永道,“老奴老了,不時常練練,怕哪一天連給陛下推背的力氣都沒有。”
霍昭半晌沒做聲,過一會道,“你啊……”這老精鬼是在提醒自己要念舊,她知道。
“你幹嘛老為那個丫頭說話?”她沉沉問道。
劉永停下來,跪下,老淚凝到眼裡,“老奴是心疼陛下!陛下您一生,喜歡的東西太少了,就留著些兒吧。”
女皇笑了一下,“老東西,別作假了!你以為我會把她怎麼樣?人年少時才見真章,有一點銳氣不是壞事,你怎麼能指望將星光兜藏。我把她未婚夫都趕走了,若是這都一聲不吭,不是太過懦弱,就是太過心機無情,小小年紀,這兩種的資質卻都不好。”即便她自己,十幾歲時亦絕不是唯唯諾諾的性子,銳是其心,是學不來的,平滑卻可以後天雕琢,人如果起先就是一塊平滑的石頭,她怎麼可能做到女皇。
劉永知道,其實還有一則,就是皇帝還是喜歡虞盛光的,所以願意給她改過的機會,但亦由衷道,“再沒有比您更寬容的人了。”這卻也是實言。女皇一生行事,只問需要,意氣用事的卻是很少。
“讓她靜一靜也好,琢磨琢磨,方不負了我對她的心血。”
劉永領會得,應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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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大的殿堂,宮人們一不在,就顯得尤其的大、空曠。
虞盛光將四個婢女全攆到外面,卻留下了夭桃在身邊,月上中天,她抱著膝蓋坐在月洞大窗的窗沿邊,呆呆得滯想。
和一般的不受寵的和離子女不一樣,她自小並不缺乏關愛。師傅姜無涯,還有老祖母,他們並沒有將她教導成只會在宅門裡怨斗的女子。後來他們都離開了。一個不願意讓她知道他在哪裡,一個她不知道她在哪裡。
內心原本安全的堡壘搖搖欲墜。
她舉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豫平郡王的放棄會是壓垮她心中堡壘的最後一根稻草,會讓她內心裡被遺棄的感覺那麼重。
女皇是天一樣的存在,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同時天威亦是難測,更何況它來的那樣突然。
而豫平郡王…他不一樣。虞盛光回想兩人相識以來的一點一滴,剛開始他的冷峻淡漠,到後來對方身上冰藍香的氣息已經成了記憶裡的一部分。或許他就是這樣春風化雨一般的,不小心回頭,已然水漫金山。豫平郡王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撐起了那個搖搖欲墜的內心堡壘,哪怕這個撐起可能是虛幻的,而現今事實證明,它確實是虛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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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秋陽大嬤嬤來到內殿。
“郡主,老奴有話要和您說。”
虞盛光坐正,她的臉還有些蒼白,但是精神已經好多了。
秋陽大嬤嬤在她對面坐下來,“老奴剛才遇到影兒姑娘,她要來明宣殿看您,老奴說要問問您的意思。”
盛光沒有說話,看著她。
“您要讓老奴怎麼回話?”秋陽大嬤嬤是霍皇身邊的老人了,十分精利嚴板的女人,行事一絲不苟,工整刻板。
虞盛光道,“不用了,代我謝過她的好意。”頓了一下,“另外,還煩勞大嬤嬤代我去一趟未央宮,就說,阿圓知道錯了,想去拜見母皇。”
秋陽大嬤嬤精睿的小眼睛亮了亮,向她一躬,站起來。
“您這樣很好,”她說道,乾瘦的臉上現過一絲讚許,“宮裡就是這樣的。”
“是,我自己犯的錯,還是自己來彌補比較好,不需要別人提點。”阿圓道。不管其他人是不是真的出於好意。
秋陽大嬤嬤更點點頭,“老奴在陛下身邊二十年,沒有見過陛下像對您這樣對待過別的人。您真心把她當做母親,必然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尊榮和富貴。”
虞盛光微微躬身。
秋陽大嬤嬤下榻穿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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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軼走進自己的書房,他的心腹、亦是那先前破廟之中聲音溫和的男子、喚作齊生的,告訴他,“我們跟著霍笙的人發現了線索。他們像是想在馬匹上做文章,割折賽馬的腿後跟腱,讓咱們在比賽時大敗。”
申時軼眉峰挑起,“好生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