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之後,一眾宮女進來為虞盛光梳妝打扮,盛光坐在榻上,銅鏡上映著她的金黃色的、柔和的半身影像。
春衫向她閱讀了明日的一天安排,上午巳時以後恰有一個時辰的空閒,便問她,“郡主,去臨淵閣賞梅可好?今年的綠萼也都開了。”
夭桃善於梳頭,又細緻精幹,色戒便將她提拔做虞盛光的衣帽宮女,今日第一次近身伺候,見郡主並不反對,是接受了她,夭桃便上手給她梳一個百合髻,果然將少女的活潑嬌俏凸顯出來,正將一支草蟲金翅小步搖簪到髮髻上,虞盛光道,“我要見郡王爺。”
春衫問,“是豫平郡王嗎?”
虞盛光在銅鏡裡看著自己,淡淡的,“還能是誰呢?”
春衫躬了躬身,記下了。
第二日近到時辰豫平郡王卻沒有來,盛光讓色戒去打聽,回來卻告訴說是女皇將申牧召了去,虞盛光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起身道,“走,我們也去。”
色戒和春衫皆攔著她,“郡主,這樣好嗎?”
女皇召見豫平郡王,無論是什麼樣的事,貿然前去都是冒險的,色戒問,“不然…奴婢再去看看情形?”春衫卻道,“陛下雖然寵愛郡主,卻也絕不容許別人打探她的事,郡主當謹慎才行。”
虞盛光卻十分堅決,“我要去。”
四婢互相對視一眼,急忙跟上。
未央宮內懸掛著嶄新的更歲燈籠,瓊州新進的瓊脂天香縈滿整座宮殿,充滿這芳香而祥和的氣息。一箇中年司正將虞盛光迎進次殿內,向她請安,“郡主來的不巧了,陛下正在接見臣下,您不如在這裡稍後。”
盛光問,“陛下見的是誰?”
那司正卻笑笑,沒有回答,“郡主請坐吧。”
她沒有辦法,只好在那裡等待。
不一會兒外間傳來霍昭的聲音,虞盛光急忙走出次殿間,果見豫平郡王陪著女皇從書閣處走了出來,女皇雍容萬千,心情很好的樣子,申牧則是一貫的中正平和,看不出什麼。
盛光迎了上去,向女皇行禮,站起身,看向豫平郡王,“郡王爺。”
“阿圓來啦,”霍昭笑著道,“你來的正好。朕等會要接見波斯國的來使,你也一道吧。”
虞盛光卻道,“母皇,兒臣的服裝不夠莊重——兒臣想與豫平郡王去臨淵閣那裡看看梅花,不知可否?”
葉柳兒不禁朝她看了一眼。陛下臨時召豫平郡王覲見,又臨時讓她陪見國使,就是不想讓她和豫平郡王獨處的意思了,這小郡主是太蠢看不懂,還是太過膽兒肥,恃寵而驕?
霍昭沉吟了一息,“也好,豫平你便陪阿圓去轉一轉。”
“臣遵旨。”
“謝母皇。”
霍昭看了他二人一眼,轉身走回內殿。
#
臨淵閣是未央宮的一處內御花園,以梅為景。
一道帶塢遊廊伸向梅林,接天的珍珠梅,花如雪海,虞盛光讓四婢全守在遊廊盡頭,直接問道,“王爺剛才和陛下在說什麼?”
申牧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伸手撫過一枝伸進遊廊的梅枝,嫩弱的花瓣只經輕輕一撫,便落下了枝,墜落到臺階上成了雪海中的一點。
“阿圓,女皇當權,經她的詔書,至今一共殺了一百零二人,申氏皇族四十一人,霍家十二人,還有許多勳貴大臣。這都不包括他們的親眷。”他轉過身,看向盛光,“你知不知道為什麼申氏中那麼多人都死了,只有臨江王府還存在?”
虞盛光覺得身子發顫,有一種寒意從心底深處湧起。
豫平郡王的眼睛深靜,如無法透視的海底。淡淡的道,“不過是因為我兄弟二人總能想她之所想,為她之想為。”一個字,順。
他的手再伸向那枝伸進來的梅枝,這一次卻是將它下壓,那梅枝彎而不折,到極致處,驀然鬆手,“啪”的一聲,枝頭高高彈起,飛落下一枝雪瓣。
“想之則易,為者則難。”他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
盛光抬起頭,不知覺間,一滴清淚流了下來,“您,是不要我了是嗎?”
“一個郡王妃,配不上霍皇的女兒。”
一個郡王妃,怎及得上朕的公主高貴!
虞盛光想,他果然是聰明,陛下心裡想的什麼,不用說出來,他全部都知道。
她呆呆得站著,身上長長的濃綠色泛著絲光的裙裾垂在地上,像一池汪汪碧水。
而後木然得轉過身,一步一步向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