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緣故。而且她本以為申牧會問她天骨香的來歷甚至索取它,他卻並沒有,這也讓她由衷感到一種敬意。
如果他認識師傅,必定會識得這把琴。
桐木製的七玄琴,髹慄殼色漆罩以黑漆,琴身形狀質樸,乍看一下十分無華,阿圓原地盤腿而坐,一起手,琴音圓渾透亮,古香古韻,她此刻全神貫注都集中到琴身上,纖指流水一樣輕撥,悉悉碎碎如落了一地日光,緊接著那聲卻遼闊起來,如亂雲翻飛,日照大地,千里大漠上金戈鐵馬後,橙紅色的天地間唯餘蕭索與壯麗的景象——
明月黃河夜,寒沙似戰場。
奔流聒地響,平野到天荒。
吳會書難達,燕臺路正長。
男兒久為客,不辨是他鄉。
最後一個音階奏完,她收回手,將琴仍置在膝上,看向豫平郡王。“這一首曲子以前我總奏不好,還是上回聽您說了他的事,方有了感悟。”
申牧訝然,“竟然是孤桐麼?”
阿圓點頭。
“拿給孤一看。”
阿圓將琴捧上去,申牧接過一看,七玄琴圓池上刻篆書“孤桐”二字,抬頭看向她,“姜烏竟然將孤桐留給了你,你到底是他甚麼人?”
阿圓將雙手高舉到齊眉處,長拜於地,聲音有些哽咽,“您告訴我,那霍笙屠了整個村子,真的是因為他麼?卻是為了甚麼?他,他知不知道他們會那樣做?”這個問題她想了許久,如果師傅臨行前已經意識到危險,為什麼連警示一下都沒有?!祖母與師傅,一個是至親,一個是致敬,卻讓她情何以堪,恨都沒有辦法。
申牧臉上依然是平淡,但其實卻有些不知所措。
從來沒有女子在他面前哭的像個孩子一樣的,他想起那天將她抱在懷裡時的情形,水靈靈無知純淨的一雙眼,像一束光一樣投到他深井一樣的心裡。稚子無知,他卻知道自己所有的反應。更何況她竟然與姜無涯有著莫大的干係,種種的機緣巧合,讓人似乎無法抵擋。
正因為歲月燻養出來的足夠的自知,這世間萬物最奇妙處莫過於萬物相生相剋,此刻他看著女孩的眼睛,明明得感到內心深邃的開啟,像是深淵一樣的凝視她,那是違背卻又順應本性的貪婪和渴望,而這女孩子,卻還什麼都不知道,並不知道自己正臨著深淵,只要一些些引力,就將失足跌落。
他維持著平靜的神色,將琴還給她,“阿圓姑娘,有一句話,叫做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女孩看著他,眼淚不再流了,那靈閃閃的眸子像注了火,一霎一霎,申牧感到心深處一股麻麻的暗流湧過。
“姜烏是先太宗姜皇后之侄,乃姜後父老年遺子,自幼大才,是太宗皇帝留給文宗皇帝的輔佐大臣。女皇還是皇后時,他曾勸諫文宗帝,差點兒廢了皇后——後來他逃出來了,但是姜家一百零幾口人卻是盡皆被女皇所殺。現在,你明白了?”
阿圓白白的一張臉沒有血色。
豫平郡王又道,“至於你其他的問題,我卻沒辦法回答。但若你想安安穩穩渡過此生,最好將這張琴、還有姜無涯留於你的所有東西都忘掉。遠離王府,遠離臨江城……”遠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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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洛來到前院書房,卻看見正門開啟了,方雄信領著一個女子,帶著冪離出來。他一眼即認出她是誰,待看到她的侍女花椒,更是臉上血色盡失。所猜想的正在發生——他使盡全身的力氣才沒有衝上前去,定定得站在廊柱後,半天沒有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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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妃坐車來到王府,林王妃正帶著申時雲整理來客名單。王世子和申時雲的婚禮過幾日即要舉行了,江妃聽到宮裡都會派人來,女皇陛下遣了一名近前的大監來賀,稱讚道,“到底您是陛下的親外甥女兒,才得這般厚愛。”林王妃自然愛聽這話。
申、霍兩家亦有許多人要來,申時雲笑著道,“這些人在朝堂上斗的跟烏眼雞似的,卻在咱們家的一個桌子吃喜酒,有趣。”
林王妃正色道,“如今也只有咱們家能讓大家都坐到一處,和睦方是最重要的。”
一時收拾清了,申時雲去供佛花,有侍女煎了茶,捧上來,林王妃掌杓,向裡面添了鹽和肉桂,問江妃,“前陣子我恍惚聽說阿洛想娶虞家的長女為側室,怎麼又沒了動靜?”
林王妃不提這個還好,一提江妃太陽上就一跳,這段時間世子和王爺之間的關係很僵,她自己也是竭力裝作那天沒聽見父子兩的爭吵似的,但心裡頭卻不可能真的平靜了。端起茶含混著道,“許是王爺不大同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