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盛光在紙上寫了一個申字,燭光跳動著,忽明忽暗,昏昏晃晃,看的時間久了,那一豎彷彿變做了一把出鞘的利劍,直刺撲稜的向人瞳仁裡捅過來。底下的曰又好比深深的井,魂靈兒都要抽乾了化成煙被它吸食進去。太陽那裡抽抽的疼,她把紙揉成團,仰倒在榻上。
“阿圓,你在嗎?”
虞盛光坐起身,花椒掀開門簾,苗氏帶著虞仙因來了,她後天就要出嫁了,臉上卻全無新嫁娘的喜氣,反比平日沉悶不少。
“不管以前發生什麼,你二人終究是姐妹,外人眼裡你們都是姓虞……”苗氏帶虞仙因坐下便一個勁的說,剛開始乾巴巴的,到最後倒真有點潤呼了,讓燕青上前,開啟手裡捧著的匣子,對虞盛光道,“這是你母親當年留下的所有嫁妝清單,有莊子、物件、鋪子,都在這裡。”
盛光看著那個匣子,覺得有點好笑,耳邊想起豫平郡王的話——這就是權勢了,不過苗氏倒也真真是個乾脆利落人兒,雖然說形勢比人強,但這膝蓋說割就割,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她與父親,倒也般配。
她母親和離時把嫁妝都留在了虞家,想來也是能夠名正言順得把這些東西留給她出嫁,虞盛光有一些迷惘,她的母親,究竟是愛她,還是不愛她?
見她看了匣子,但沒有說話,苗氏還想開口,卻聽盛光道,“這些東西都還是你管吧,你給我兌成銀子,銀子不成就金葉子,還有這些年的收益,考慮到你管顧的辛苦,就打個八成,”她在心裡略算了算,“應當也有一千兩銀子吧?”
苗氏一驚,“你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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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仙因終於是出嫁了。
這一日紅紙香炮染紅了臨江城二里地,王世子成親,娶的是臨江城最有才貌的虞家小姐,不管議論不議論,人人卻都爭著去王府管事那裡領一份封紅賞錢。
這是林王妃的大手筆,大婚當日憑你是誰,只要到王府說一聲恭喜,就有一份封紅回禮,更遑論迎娶時灑出去的銅錢像雨一樣,一直到幾天後據說還有乞兒從路邊不起眼的縫裡摳出幾枚銅板來,這一日臨江城裡真是人人歡欣,交口稱讚。
劉永側眼看著,想這林氏二十年前殺了那臨江王的嫡妻,現下這樣為她兒子操持婚事,憑林氏的心胸,大抵因著世子是傻的,故爾才如此慷慨。他是貴客,女皇的天使,席間飲多了酒,提前回到居住的院落,今日主人家都忙著喜事去了,卻見到劉端娘坐在那裡等著,遂笑道,“喲,咱家的小端娘怎麼不去看新娘子,卻來看伯祖父來啦?”
端娘站起身,攙住他的胳膊,“伯爺爺,您跟我來。”
劉永打她,“慢點兒、慢點兒,爺爺喝了酒,差點就跌跤啦。”
端娘吐吐舌頭,福身道歉,卻是道,“就因為您吃了酒,才想陪您出去走走,您跟我來,再沒有錯的。我知道有個好地境。”
劉永想,小丫頭也不知道要耍什麼鬼花樣,也罷,就跟她出去逛逛去。
他二人邊說邊走,轉過幾個院落,來到一處小榭。今晚並不冷,月光又好,劉永走了這一陣,卻覺得心裡舒服了許多,只見這一處小榭乃是依山而建的小山房,層疊有致,半映著一池湖水。壽山石和臺階子上皆白銀銀的,劉永奇道,“咦,並沒有覺到太冷,怎卻有如此大的霜?難道是飲酒所致?”
端娘在旁笑彎了腰,“傻爺爺,那哪裡是霜,您再看看!”
劉永定睛一看,卻原是月光照在上面,真的是那一句:人間悲歡夢一場,疑是月色發已霜。
他點頭贊,“此景甚好。”不禁想,這裡若有一管簫倒好。剛這樣想著,便聽到一聲清清簫音,如乘著月色,漸漸而來,劉永聽那一個起乘已然大好,便站住了,那簫轉而幽幽,正進入曲調,卻真個是——嗚咽綿長,恐靜靜不能書其悲也。你道那大悲是怎麼樣的,卻不是嚎啕,而是——時而悠揚,時而氣息滯澀,悠揚時輕喜淡樂,迴轉時傷婉難抑,便如至痛時心孔喉頭煞那間堵住,哪裡都訴說不出,唯有吭吭兩聲,愴然而已。這簫聲行到此處,卻也不尖利,只是薄薄的幾處氣息嚥下,嫋嫋餘音中,更讓人流連折返,禁不住的,劉永竟感到自己眼眶子溼了。
他站了良久,方問,“是誰?請出來吧。”
臺階上便走下一個少女,劉永一看,不由喃喃說了句,“啊,怎麼是你,”然後展眼才發現,這少女並不是那人,她穿著雪青色上襦,月華長裙,月色中那一張小臉也如霜華一般,眉眼靈韻,只不過是年歲尚小,還一派青澀之氣。
他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