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眸深沉如海,困於這斗室之間,竟不能折削減她半分美麗!
她分明是個“人”,可為什麼卻如此不象個“人”?
“朕記得,你琴藝不俗。今日可否請你為朕彈奏一曲?”良久,指了指一旁琴几上的七絃絲桐,朱祁鈺微微嘆一口氣,終是開了口,似乎是不願再去想那些枉費神思的問題。“什麼曲子都好,朕只想靜靜聆聽便可。”
他的神色令素衣深深為之動容,卻也有些迷惑了。她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躊躇著,徘徊著,最終,儘管步履沉重,卻也仍是一步一步走向他的身側,走向這個她曾經認為是心魔的男人。
他是一隻翱翔蒼宇的鷹隼,將寂寞掩藏在高傲的姿態之後,即使有隱忍的傷口也不肯暴露人前。他如此非凡自傲,身在皇家,卻將權利富貴視如無物,可是,就因她的執念,這自傲被生生地摧毀,他被置身在水深火熱之中,猶如冷傲的猛禽被活生生鎖入了牢籠,往後的日子,縱使錦衣玉食,縱使權傾天下,那對於他又會是何種意義?即便是帶著黃金的腳鐐,那腳鐐也仍舊是腳鐐,沒有任何不同。
緩緩坐下,她低頭撫琴,十指如飛,露於白巾之外的眉目恬靜而淡遠,琴音伴著沉沉低吟。
那,是一闋《江城子》。
“隔簾風慟顧穹蒼,縱羅韁,血如殤,幾縷煙波浩淼悵微茫。槊寒徵鞍悲亦亢,愁何偎,遣誰鐺。 英雄無處覓斜陽,江山恙,雁難雙,驟雨斷腸無計怨瀟湘。潮漫青鋒汐作丈,憐薄命,弄君王。”
不聽也罷,聽完那低吟的詞,竟叫他再也移不開步!上闋初聽時,意境雄渾,撫今思昔,躍馬揚戈,如同馳騁在煙塵滾滾的沙場上,而下闋卻將筆鋒一轉,語調蹉跎低沉,神思悽愴而恍惚,似胸中深藏感慨無限。
“好一個江山恙,雁難雙,憐薄命,弄君王!”他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溫熱的茶水滑過喉間,竟帶著無法言喻的苦澀。他看著她,看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任憑琴聲將聆聽者陶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可自己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漠然,仿似這動人音律並非出自她手。一曲《夜雨瀟湘》悠遠而空靈,襯著那雙平靜無波的眸子,令他不覺若有所思。
記得自己曾以《洛神賦》中的詩句比擬她的風采,如今才稍稍覺得有些不妥,她的韻致又豈止是皎,豈止是灼?
世人皆知“澄心先生”一曲破玄機,可預知天機。他曾斥之為無稽之談,最後卻也不得不信服。不過,剝落了那層神機妙算的光華,又有幾人明瞭她憂國憂民的愴然?
這女子的心中承載的是江山社稷,是蒼生黎民,那大義凜然之下除了這些,還暗藏著什麼?
稍通音律的人都知道,只有情感豐沛之人才可奏出令人雙耳暫明的天籟,由此可見,眼前這個女子並非一個不知兒女私情為何物的聖人,可為何此刻卻仿若看穿了整個紅塵,不縈一絲情感,沒有半點為情所醉的怡然?
她的心裡究竟藏著一些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隔葉捻霜
靜室之內,兩人俱不言語,只有錚錚的琴音點綴著這寂靜的一隅。
朱祁鈺只是偶爾地啜著香茗,時不時合上眼靜靜聆聽素衣的琴聲,似乎被那絕妙的絃樂所陶醉,不再說話。素衣也知道,朱祁鈺只要一睜眼,視線便一定是落在自己身上,儘管有些如坐針氈的不適應,但她仍舊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恬然氣定,不慌不忙地低頭撥弄著琴絃,纖細的手指在那七根弦上有條不紊地滑動,玎玲作響。
隨著琴音越來越輕緩悠長,他的神思也在不知不覺間漸漸變得渙散,神色也越來越恍惚,須臾之後,素衣以指腹壓著琴絃,停了絃音,水眸淡淡睨著他,看他輕輕靠在軟塌之上,靜靜陷入了沉睡之中,唇角卻還猶凝著些微無奈而痛楚的表情。
她舍琴起身,輕輕靠坐到軟塌上,執起他的手細細號脈。片刻之後,她幽幽嘆息,黛眉緊皺,眉心似有一個無法解脫的鬱結。
這多日以來,他必然是操勞過度,以至於如今脈象不穩,勞鬱集結,若是再不好好調息,只恐引發難以治癒的宿疾。他滿臉鬱積的都是疲憊之色,若非已是倦極,不可能這麼快便沉沉入睡。
方才彈琴之前,她早已在雙手指甲內藏了少許的“乾陀羅安息香”,隨著轉軸撥絃,香味散入空氣之中。那是一種無色淡香的粉末,取自乾陀羅樹香,若配以白芥子油,散在空氣中,可由面板侵入身體,只需少量便可達到安神定氣的效果,藥效極強。殷心姐向來以這乾陀羅安息香制可使人迅速安睡的檀香,以幫助疲倦或病重之人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