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映出他那被宿命註定的;蒼白的一生。
此刻,耳邊嗡嗡迴響的是如此清晰的九個字——
註定活不過而立之年。
依舊是二樓那間小巧玲瓏的靜室,芙蕖婀娜,修竹清逸,嵌著紅玉的梨木束腰桌,就連桌上的杯子也是他最為喜愛的“荷葉杯”,色白如玉,質薄如紙,茶水因杯淺而不留底,那清幽剔透的色澤總能誘得人執杯一啜而盡。往日置身其中,他總覺暢快淋漓,不管是做什麼,都心境平和,悠哉自在。可今日,他卻絲毫也提不起以往品茗的興致,尤其是方才甫一踏入素瓷居,玄關處白玉屏風上刻著的《六羨歌》倒莫名地使他突地生出了無限的感慨。
有多久沒來過這裡了?
隱隱記得最後一次來這裡,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邀來了於廷益,兩人對弈品茗,那時,他都說了些什麼?
那時,他說,曲高而和寡,君子不可持好潔獨行之操。今日才知,真正曲高和寡的不是君子,而是君王。
那時,他說,人知名位為樂;不知無名無位之樂為最真,而現在,他被深陷名位之中,無法自拔,那無名無位之樂已經不復存在了。
那時,他說,寧願求一紅顏知己,裘褐為衣,與之俱隱深山中,似陶潛一般夫耕於前,妻鋤於後。今日看來,紅顏倒是出現了,可卻並非他朱祁鈺之妻,至於隱居深山的夙願則更是無稽笑談。
不管自己當時說了什麼,他而今都只能暗笑自己失算,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會走上今日這一步。而當時,恐怕更沒有料到,自己跨出了這門坎,循著琴聲而去,竟然會遇到了那個命中註定要與他邂逅的女子。
然後,便是飛蛾撲火般賠上了自己的一生……
無奈地自我感慨了一番,他執起桌上的白瓷雲杯,微微一嗅,淡雅茶香撲鼻而至,與空氣中淡淡的檀香味混合,讓人心神俱醉。這是茶中極品“竹根碧澗”。他向來喜歡這類味覺清淡的茶,細細啜飲後頰齒留香,一如心儀那個聰慧淡然的女子。
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他不慌不忙地抬頭,剛好對上那推門入內的身影。
“朕知道你會來的。”看著那飄逸的白裙,他笑得雲淡風清,直白而坦率,仿似無意為他的言行舉止尋找任何藉口。
素衣盈盈展眉,異常明亮的眼眸在燭火之下如同墜落的星子:“你怎麼能隨意出宮?還鬧得人盡皆知?”她轉身關上門,語氣平靜而和緩,從容鎮定得一如平日,可心底暗暗生出了氣惱。“你可知有多少居心叵測之人正在圖謀要取你性命?”
沒錯,她的確在生氣。她知道他方才在西直門的最後的那句話是故意說給她聽得。若非有意為之,在督察完九門的佈防之後,一夜未睡的他便該擺駕回鑾,而不是硬要來這龍蛇混雜之所喝茶品茗。她心知肚明,若是她今日狠心不來見他,他必然還會搞出更多匪夷所思的花樣來,令她防不勝防。將清遠真人送到了師父那裡後,她便匆匆找了個藉口,迫不及待地趕到素瓷居來。她如此焦急,皆是因方才清遠真人的那一番言辭。如此行色匆匆,不僅僅是憂心他的安危,另一方面,也是要告誡他小心謹慎,切不可在此時有任性妄為的過分舉動。
“難道,朕需要因此而嚇得躲在禁宮之中瑟瑟發抖,一輩子不見人才合理麼?”他微微眯起眼,笑臉看起來極為囂張,眉宇間潛藏的傲氣睥睨寰宇:“誰要取朕的命,朕只管候著!”
“身為一朝天子,你怎能如此肆意妄為?”雖然白紗覆面,但她的眉間卻打著死結,那一貫淡然的黑眸裡有一把陰沉沉的怒火正冷冷地在燒,且越燒越旺。“任性隨心難道是你朱家的家風?!”大約是因為太過氣惱,她說話毫不客氣,不僅意有所指,似乎壓根沒將皇家的威儀放在眼中。
“你若要這樣認為,那也無可非議。”他十指交疊,優雅從容地淺笑,對她的冒犯似乎並不在意。儘管是漫不經心的姿勢,卻透出他高高在上的尊貴之氣,宛如神坻一般傲不可攀,那薄唇中吐出每個字都如此深重地撼動著她的耐性。“朕今日出宮不僅僅是督察九門佈防,更是因為掛念心儀的女子。既然她不肯入宮來見朕,朕只好出宮來見她。”
這狂傲不可一世的男人!他果然是心有旁騖,動機不純的!
“你兄長朱祁鎮一時任性妄為,便葬送了大明五十萬士卒的性命,不僅自己身陷敵軍之手,還差點葬送了整個江山社稷!”素衣不理會他話語後半截的戲謔,只是冷著聲,眉宇間已是微現怒意,心底的焦灼可想而知,不過,常年修佛的習性令她不慣於將情緒過分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