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狠,每年讓這些樹多長兩寸,沒幾年你就什麼也看不到了。”又指指樹下面的空枝說:“這樹很賤,你從上面剪,它就從下面長。如果你常剪,它總能長。但是如果你很久都不剪,有一天看窗子實在擋得太厲害了,終於狠下心,往下剪。它就受不了,會死了。”
他的話讓我想起柳宗元的《種樹郭橐駝傳》。所謂“吾問種樹,得養人術。”
園丁是義大利人,十幾歲來美國,現在六十出頭,從沒離開過“這個地區”。附近每家的院子他都清楚,哪家換了女主人或男主人,或將要換主人,他全知道。他是可以自由出入“僱主院子”的人,從陽臺、從窗簾縫,他了解每家的情況,可能比那家的“某些人”還清楚。
花窗前面的樹,由我自己剪,倒不是怕他偷窺我的私生活,而是因為花圃裡有不少牡丹,包括派蒂老家的那株牡丹,有一年早春,園丁進花圃剪樹,沒看清“像根枯樹枝”的牡丹,硬是踩斷了好幾棵,讓我傷心了好一陣子。此後,到了冬天,我不但為每棵牡丹綁上紅條子,而且叮囑他,不得進入這片花圃。
大概正因為園丁不進來,花圃裡堆了許多隔年的朽葉,到了夏天,都分解成肥料,使那棵長青樹叢長得更快了。短短三個月,能由原來我剪的位置,重新發芽、生枝,往上竄個三英尺。
不過到了夏天,雖見這樹猖狂,我也不再去剪它,因為一根根細枝伸在那兒,不疏也不密,別有一種妙用,就是可以過濾夏大的陽光。
我的花窗裡除了三顆曇花、一棵橘子、一株茉莉、幾盆仙人掌和女兒的含羞草,還種了四盆蘭花。蘭花很難養,沒有陽光不行,陽光太烈也不行,我又不愛用紫外線燈,所以總是每天早晨把蘭花移到側面紗窗下,當天下午,陽光斜,再移回窗臺。
但是到十月,我就省事了,一方面秋陽已經溫柔得多,一方面由於那些長青樹枝的遮掩。一片片陽光透過枝葉的空隙曬進來,再興時俱移,對蘭花而言,真上不多也不少。加上季節到了,正好催蝴蝶蘭發出花芽。
所以,我雖沒有蘭花房,我的蘭花卻開得好極了。
今天我更要謝謝那棵長青樹。因為在它細細的枝子上,我發現了一個寶貝。
這寶貝一定以為它是在樹葉當中穿梭,而自覺十分安全,卻沒想到我從窗內望出去,外面亮,成為逆光,它的一舉一動,全讓我看得一清二楚。
那居然是一隻比派蒂還壯的大螳螂。而且,它顯然非常勇猛,因為它正站在樹梢啃一隻大黑蜂。
“吃飯皇帝大”,我知道它一時不會離開。就好整以暇地進書房拿相機,為它拍了一張“在自由地區的玉照”。
然後,我選了個比較厚的塑膠袋,準備請它進來作我的食客。我選厚塑膠袋,倒不是怕它咬我,而是因為今天有風。從過去的經驗發現,有風的日子不能用薄膠袋,有時候袋子已經要罩住蟲子了,突然一陣風來,把袋子吹偏,眼看到手的蟲子又跑了。
我把袋口撐開,小心地,像是踩“梅花樁”一般,穿過我的牡丹花叢。距離派蒂“老家”這麼近,想必這隻螳螂是派蒂的手足。
袋口輕鬆地罩在它的四周。它很有大將之風居然一動也不動,繼續吃手上的大黑蜂。使我很為難,到底等它吃完再下手,還是趁它專心吃,一把拿下。
想起昨天,我隔壁的猶太人,在院子裡架起帳棚,兒女全回來了,又唸經、又祝禱,度過他們一年當中最神聖的“贖罪日”。我突然決定不再等這螳螂把東西吃完,就下手抓。
因為我也想起以前伊斯蘭和猶太教徒,到了贖罪日前後,都會偃旗息鼓,共同度過這個戒齊的時期。偏偏阿拉伯國家就選在一九七三年的十月六號,對以色列發動所謂“第四次中東戰爭”,而且一舉攻下以色列人自詡為“突不破”的巴列夫防線。
連一向有默契的中東宗教國家,都能不管“齊戒月”和“贖罪日”,我又何必考慮這螳螂的“吃飯皇帝大”。
我開始把袋口向中間聚合。它發現了,也開始忽前忽後地躲避。袋口愈縮愈小,它突然猛地跳起,碰一聲,撞到塑膠袋上跌下來。
小心地退出花圃,我大呼小叫地衝進屋裡。正好太太帶女兒放學回家,小丫頭連鞋都來不及脫,就跑進我的書房。
“它是男的還是女的?”小丫頭劈頭就問。
我把塑膠袋舉起來,看看它的肚子,又打量一下尺寸。它的肚子跟派蒂一樣是圓圓鼓鼓的,按說應該是母的。但它的身材又比派蒂長了一公分,照書上說“公螳螂比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