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好,不是很完美嗎?
小時候吃飯時,大人總警告:“不要掉飯粒,免得將來取個麻臉的媳婦。”長大一些,他們又改口,說“粒粒皆辛苦”。所以即使我撐死了,也不準下桌,非吃光不可。
這觀念一直影響到今天。
看女兒剩飯,我會不高興;每次我吃肉,就算吃不下了,還硬撐。只是而今我想得跟以前不一樣——女兒剩飯,我會想“你是不是吃得太少了?怪不得這麼瘦。想辦法多吃一些!”
自己吃肉,我會想“這肉是由活生生的動物,犧牲它們生命所提供的。雖然只是小小一片,如果從我身上割下來,會多麼痛?所以,我不能浪費,既然吃,就要吃光。”
同樣的道理,既然丈夫犧牲了性命,給派蒂吃,她就應該好好吃光、好好生出健康的下一代,完成丈夫的遺願。如果只咬兩口,把頭咬斷,就不再吃,反而是“不仁”了。
我前後左右地轉動盒子,看派蒂的肚子有多大,想一整隻公螳螂,如何透過那細細的脖子,和窄窄的胸部,進入她的腹腔。她的肚皮都撐得透亮了,顯現出“一格、一格”,有點像鱷魚皮的紋理。昨天張得大大的“屁股”,現在又合了起來,相信裡面一定有許多卵,正在受精、正在成長。算起來,它們做愛一共做了九個小時,應該夠長的了,也必能孕育出不少後代。
我開始為她的生產擔心。
在野外,螳螂都用倒掛的姿勢,在樹枝上產卵。樹高,螞蟻比較不會上去,卵也比較安全。此外,我昨天晚上特別打了電話給臺北的陳維壽老師,告訴他這大喜的訊息,以及派蒂“大義滅親”的表現。又問陳,螳螂卵需不需要越冬,還是可以立刻孵化?陳想了一下,說按理,溫帶的螳螂卵,應該要過一個冬天。
於是我想,這小小塑膠盒裡的樹枝,夠不夠派蒂生產?生產之後,我又該如何處理她的蛋如果放在屋裡,會不會突然跑出好多小螳螂?此外,我是不是應該把她的卵放到室外,接受冷凍?而且掛在枝頭,創造一個比較“自然”的環境,等待明春的孵化“
如同一個丈夫,在妻子懷孕之後,便有了許多焦慮。派蒂的丈夫死了,什麼事都落在我身上。
寵物就是這樣。與其說它們娛樂你,不如說是你伺候它們,當然,它們也是極可憐的,只要你不餵食,他們就得死亡。
說來奇妙,自從養派蒂,我非但沒耽誤工作,而且更健康了。每天在花園裡追蟲子,連臺風下雨的天氣,都撐著傘出門。從來不曾這樣親近過大自然,也許因為鼻黏膜常接觸不同溫度的空氣,連氣喘都好多了。我是不是應該感謝派蒂呢?
現在,雖然蟲都不見了,我還是每天出左右褲袋各塞一個塑膠袋,偶爾碰到一隻蜂,就緊緊跟著,跟它到海角天涯,想辦法把它抓到。
有時候,我也會站在花圃前,看那窗邊的一窩“黃夾克”。它們還是進迸出出,表示天冷了,依然有活動。只是它們一出蜂窩,就直直飛不見,也不知飛到多遠的地方去。我猜它們也有“兔子不吃窩邊草”的習性。
提到“窩”,我決定把派蒂由現在的新房子移回原來的玻璃罐,因為那罐子比較高,可以放長一點的樹枝,利於派蒂生產。
粉紅色的盒底,有她丈夫的一些遺體和翅膀,我原想把翅膀收起來,又想應該給她留個紀念,就一同倒進玻璃罐。
她居然連正眼也沒看一下。偉人常有“抬頭相”,他們往前看、往遠看。強人也有“抬頭相”,他們只看“一將功成”,不看“萬骨枯”;他們只看“千秋功業”,忘了“遍野哀鴻”。
派蒂從不看她吃剩的殘屍。那些都是失敗者,失敗者不是她悲憫和關懷的物件。她只從那些屍體上走過,去追殺她的新獵物。
我又丟了一隻獵物給她。我存心看看,這個肚子已經脹得快爆了的殺手,是不是還會殺?
那是我昨天又買回的蟋蟀,我猜想,它說不定很幸運,能在殺人不眨眼的“暴君”身側,活上幾天。能好好活在暴君的身邊,是多了不起的事!又是多麼值得被尊重的成就!若不能作個弄臣,逗得暴君開心;就得作個奸臣,幫助暴君為虐。做得成功了,還能當個“買辦”,為人贖死、求情、打通關節……
很可惜!這蟋蟀做得不成功。它才進去,就被派蒂撲過去咬死、吃掉。
作了母親的動物,總變得更為兇暴,它的兇暴不是為自己,是為孩子。
我益發肯定了派蒂的慈愛,彷彿在她的臉上見到母愛的光輝。多可愛啊!一夜之間,她已經變成一個成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