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的邊上,這條僅僅五六公里的大路,齊朗只走過一次,就是尤利送他來參加旋鋒軍報名時的那次。齊朗其實很想自己反方向走一回的,因為那個高大慈祥的庫姆醫生,是他近些年來所見過的,最有親切感的人了。在過去的將近兩個月的時間裡,齊朗知道庫姆醫生曾經至少三次在軍營邊上停下了腳,就那麼遠遠地望著自己,雖然沒有說話,但看得出,他還是很關注自己這個病人的。
不過,齊朗卻是一直沒有機會過去打個招呼,因為他當時確實很忙,忙著那沒完沒了的跑步訓練。而當結束了一天的訓練,再捂著鼻子打掃好廁所後,齊朗真的沒有力氣再把腳邁出帳篷了。
儘管出於臉面上的考慮,今天同樣算不上個很好的時機,但齊朗覺得自己真的需要走上這一趟了。不是為了還那三個錫爾——他離湊齊那筆錢還有很大的距離,只是為了見到讓他感到親切的人。
頂著種種異樣的目光,齊朗大概走了半個小時,終於來到了那間低矮的小房子前。
當齊朗深吸了一口氣,敲門進去的時候,他很失望地發現屋子裡竟然空無一人,就連總是氣哼哼的尤利都不在家,不用多說,一定又是突發的病情讓這兩人急匆匆地穿街走巷去了,齊朗發現庫姆醫生甚至把那副老花鏡落在了桌子上。
屋子裡亂糟糟的,尤里還是馬馬虎虎地把用過的血棉扔在垃圾桶外,地面上的紙屑和泥土東一塊西一塊的。庫姆醫生要負責全鎮一兩萬人的醫療,保持室內衛生這樣的小事,看來真的沒有什麼時間去顧及。
像自己當初住在這裡時那樣,齊朗很自覺地找來了掃帚和抹布,默不做聲地打掃了起來。當他收拾好了診室走進裡面惟一的病房時,他幾乎被嚇了一跳:就在自己原先躺過的那張小木床上,竟然擺著很大的一具屍體!
那是一位肥胖的老人,灰白色的頭髮剩不了幾根,佈滿老年斑的臉上皺紋橫生。他仰面倒著,雙眼緊閉,嘴卻張得很開。齊朗可以確定,在過去這十來分鐘的時間裡,他從沒聽到過任何呼吸的聲音。任何人如果這樣張著大嘴呼吸,那聲音保證都可以從屋裡傳到屋外的。
就在齊朗剛要走上前去好好地看上一眼時,那張大嘴突然掙扎著吸進去了一口氣,隨即又很不吉利地喊出了這樣一句話:
“呃……那是很危險的!”
“什麼,先生?”齊朗幾乎臉都要嚇白了,但他還是乍著膽子問了一句。
“擁有一個夢想……那是很危險的……”那胖老頭吧嗒了幾下嘴,同時也把他口中的這個句子給嚼爛了。他在迷迷糊糊中側過了身子,漸漸地,呼吸也開始均勻了起來。
原來那只是個沉睡著的病人,不過他那口氣兒滯住的時間可真夠長的。齊朗幾乎調整了半天,才把自己的呼吸變得和那老頭兒一樣勻。
“他叫老詹。”不知什麼時候,庫姆醫生已經回到了診所裡,他的聲音低沉而柔和,和外面尤里那聲“我們一定是被打劫了”的尖叫比起來,真是親切得太多了。
“你好,先生。”齊朗連忙回過身,手中的掃帚幾乎擊中了庫姆醫生的長腿。
“你好,齊朗。”庫姆醫生接過了齊朗的掃帚,把它放在了一邊,走到了木床前,用聽診器聽了聽那個胖老頭的心臟,確定了他還活著後,才站了起來,向著齊朗笑了笑,“你還是不記得要叫我庫姆。”
齊朗費力地笑了起來:“庫姆,你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我看到你受了些傷……”庫姆已經從櫃子裡拿出了一盒藥膏,用棉棒沾著輕輕地抹在了齊朗的左眼邊上。
“那沒什麼,訓練總會受些小傷的。”齊朗這麼說著,但還是很順從地站在那裡,就像他兩個多月前血肉模糊地躺在床上一樣。
“你們年輕人,總以為自己很強壯,卻不知道生命其實很脆弱,你很有可能在不知不覺間就失去了你們最寶貴的東西。”庫姆醫生把藥膏放回到了櫃子裡,重新走到了老詹的床邊,替他扯了扯被子,“就像老詹,他大概隨時都會死。你很有可能才跟他說完晚安,在第二天早上就不得不準備去參加他的葬禮了。”
“他得了什麼病了?”齊朗幫著庫姆醫生把老詹的被角掖好,好奇地問,“我進屋的時候以為他已經死了。我是說,他當時好像根本沒有呼吸。”
“他只是老了。”庫姆醫生的眼中露出了悲哀的神色,“而且他心臟也不太好。但說實在的,他真不該把自己弄得這麼胖。自從他兒子走後,他好像每天都把本該屬於小詹的那份飯也給裝到了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