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個安然退出。似乎感受到宮中的氣氛不同往常,他們的腳步放得格外輕,舉止變得格外謹慎。每個人都看到,他們年輕的帝王容顏憔悴、臉色蒼白,因為急劇消瘦,他的五官越發稜角分明,嘴唇更薄,比平日多了幾分刀刻般的冷硬,不似朝堂上熟悉的高貴之姿。
支撐著處理完國事,將堆積如山的奏摺都批閱完,蕭潼站起來,腳下虛浮,一步步挪到宮外。宇文方正好過來,連忙扶住他:“皇上,要回寢宮麼?”
“正是,去請皇后過來。”蕭潼的聲音有些沙啞,微微帶著喘息。
“皇上,皇后娘娘還不知道……”宇文方黯然垂首。
“她遲早總要知道的。”低沉的聲音,夾雜著嘆息。
寢宮中,蕭潼渾身縞素,投在牆上的身影孤寂而落寞。一杯清茶遞上來,陸宛柔含淚的眸子中映出蕭潼黯淡的面容:“皇上,三弟他……當真連屍骨都不願留下?甚至都不願再進祖墳?”聲音哽住,好久才重新發出來,“這樣孝順、懂事的孩子,怎麼會這麼狠心?他難道再也不當自己是蕭家子孫,再也不當你是他大哥了麼?”
蕭潼慘笑,耳邊似乎又響起秋若水的聲音:“蕭郎道,身似飄蓬,心如飛絮,這具皮囊不過是個累贅,要留著他幹什麼?不如化灰、化煙,與蟲蟻同朽,與草木共腐……”
喉嚨裡再次湧起血腥味,蕭潼背轉身去,用袖子掩住嘴巴,輕輕咳了兩聲,殷紅的鮮血染上雪白的衣袖,他將那一塊血跡握在掌心,不讓陸宛柔看到。
“朕沒想到,他竟然如此決絕、如此不留餘地。這麼多年,朕白白為他操了那麼多心。呵護也罷、苛責也罷,生氣也罷、寵愛也罷,到最後轉瞬成空,不過是一場煙雲,一個夢……也許,朕從來都沒有了解過他,從來都沒有看懂過他。然兒,他向來只活在他的世界中,隨心所欲,任性縱情。他有他的道義、他的原則、他的良心、他的堅持,而朕,卻總是在將自己的意志強加給他。也許,從一開始朕就該放開他,讓他去江湖,去闖他自己的世界。他不適合呆在朕身邊,是朕在逼迫他、限制他……”
“不,皇上,你千萬不要這麼說。”陸宛柔已經泣不成聲、心痛欲裂,卻仍然試圖去安慰眼前這個失魂落魄的人,“臣妾知道你是真心疼他的,只是……三弟他福太薄,我們留不住他……他是天上的謫仙,他應該生活在瓊樓玉宇中,他應該隔著雲端看人世紛擾,他不是紅塵中人……也許,是老天將他要回去了,我們,我們不配擁有他……”
“也許是吧。”蕭潼輕輕笑起來,“朕貴為天子,貴為九五之尊,卻始終比不過老天。所以,老天將他收回去了,朕只能看著,看著,什麼也抓不住,連他的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陸宛柔失聲痛哭起來,緊緊抱住蕭潼,眼淚打溼了他的衣衫:“皇上,你不要這樣,你這樣子……臣妾看得好心痛。”
蕭潼輕輕推開她,舉袖擦掉她臉上的淚水,柔聲笑道:“梓童,你別難過。朕挺得住,朕不會倒下的。你回去吧,讓朕靜一靜,朕沒事,你放心。”
“皇上。”陸宛柔動了動嘴唇,想對他說,讓我留下來,讓我留下來照顧你。可是她看到蕭潼眼裡的堅持,只能無奈地低聲應是。
夜,寒冷而漫長,蕭潼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在睡夢中輾轉身軀,發出渾濁的咳嗽。眉心糾結著,滿臉都是痛苦。
“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後生緣恐結他生裡。然諾重,君須記。”縹緲的歌聲在耳邊響起,好熟悉的詞,好熟悉的曲子,那些字句,似乎在哪裡見到過?
一身白衣的少年緩緩向他走來,遠遠地跪下,深深俯首:“大哥,請恕小弟不告而別。黃泉路杳,從此只有魂相寄、夢相隨,小弟不孝,再也不能伺候你了……請大哥保重……”
“然兒,你要去哪裡?朕不許你走,你回來!”他嘶聲大吼,可是聲音堵在喉嚨裡,怎麼也發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雪白的身影漸漸飄遠。
“大哥,我是冤枉的,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可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聲音彷彿又在耳邊,如泣如訴。可是人在哪裡?為什麼看不到那個白色的身影?
然兒,然兒,你食言了,你撒手而去,連頭都不回。你講的什麼忠,什麼孝?你眼裡還有誰?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絕情!
“大哥,我好冷、好累,我沒有力氣。我只想就這樣躺下去,好好睡一覺。對不起,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厚望,請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