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孩子怯生生地問道,“哪裡有土啊?”“風裡有。把風裡的土攢起來。”老人回答,並用拇指與食指將孩子可憐的下巴掰開:孩子迎著風;用舌頭和咽喉將風中飄揚的塵土收攏起來,然後再將那微不足道的粉末吐出;又過了許久,許久,老人不焦不躁,更不心慈手軟,冷若冰霜,紋絲不動地站在荒原上。
當坑|穴填滿了土,老人撒下種子,將第二個孩子丟在一旁。這孩子像被榨乾了果汁的空殼,痛苦使他的頭髮變白,老人對此不屑一顧;然後又提起最後一個孩子,指著埋好的種子對他說:“澆水。”孩子難過得抖成一團,似乎在問他:“爹,哪裡有水呀?”“哭。你眼睛裡有。”老人回答,說著扭轉他那兩隻無力的小手,孩子眼中頓時刷刷落淚,乾渴的塵土吸吮著;就這樣哭了許久,許久;為了擠出那些疲憊不堪的淚水,老人冷若冰霜,紋絲不動地站在堅硬的荒原上。
淚水匯成一條哀怨的細流撫摩著土坑的四周;種子從地表探出了頭,然後抽出嫩芽,長出了幾個葉片;在孩子哭泣的同時,小樹增加著枝葉,又經過了許久,許久,直到那棵樹主幹挺拔,樹冠繁茂,枝葉和花朵洋溢著芳香,比那冷若冰霜、紋絲不動的老人更高大,孤零零地屹立在堅硬的荒原上。
風吹得樹葉颯颯作響,天上的鳥兒都來枝頭上築巢,它的花兒已經結出果實,老人放開了孩子,他已停止哭泣,滿頭白髮;三個孩子向樹上的果實伸出貪婪的手臂;但是那又瘦又高的老人抓住他們的脖子,像抓住幼崽兒一樣,取出一粒種子,把他們帶到附近的另一塊岩石旁,抬起一隻腳,將第一個孩子的牙齒按到地上,那孩子在老人的腳下,牙齒咔咔作響,重新啃著岩石的表面,老人冷若冰霜,紋絲不動,默不作聲,站立在堅硬的荒原上。
那荒原是我們的生命;那冷酷無情的硬漢是我們的意志;那三個瑟瑟發抖的孩子是我們的內臟、我們的機能、我們的力量,我們的意志從它們的弱小無依中吸取了無窮的力量,去征服世界和衝破神秘的黑暗。
一杯塵土,被轉瞬即逝的風吹起,當風停息時,又重新散落在地上;一杯塵土:軟弱、短暫、幼小的生靈蘊藏著特殊的力量,無拘無束的力量,這力量勝過大海的怒濤、山嶽的引力和星球的運轉;一杯塵土可以居高臨下,俯視萬物神秘的要素並對它說:“如果你作為自由的力量而存在並自覺地行動,你便像我一樣,便是一種意志:我與你同族,我是你的同類;然而如果你是盲目的、聽天由命的力量,如果世界只是一支在無限的空間往返的奴隸的巡邏隊,如果它屈從於一種連自身也毫無意識的黑暗,那我就比你強得多,請把我給你起的名字還給我,因為在天地萬物之中,唯我為大。”
①指阿根廷和烏拉圭境內的潘帕荒原。
艱難的選擇
洪濤
我的雙親年老多病,在最後的時光裡,他們多麼希望倆人能夠在自己的家中廝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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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凜冽的寒風,夾雜著雨雪一個勁地抽打在臥室的窗玻璃上。父親從床上抬起頭,用嘶啞的聲音嚴肅地說:“瑪姬,我現在必須承認——我和你媽不能再在家裡住了,你趕快把我們送到養老院去吧。”
在此之前,我父母的醫生已和我就這件事談了很多,但父親說出來仍然使我感到震驚。在過去的幾個月裡,我年邁的雙親所祈求的一件事,便是兩個人在自己的家中,面對所熟悉的一切,安度晚年。我朝母親看去,此刻她正緊挨著父親躺著。
自結婚以來她同他一直睡的是這張床。她曾是那樣的高大和豐滿,但現在卻變得那樣的單薄和瘦小。
幾天前,我從新墨西哥州阿布奎基市的家飛來密蘇里州,探望我的父母,幫助他們入住養老院。父親因為肺炎和早期充血性心力衰竭而臥床不起,母親也久病不愈。儘管他們設法擺脫這種困境,但醫生警告我說他們也許沒有多少日子了。
“媽媽,您覺得養老院怎麼樣?”我問道。
只見媽媽的手在床上摸索著,最後緊緊抓住爸爸那飽經風霜的大手。
“我聽你和你父親的。”她答道。
“就這樣了,”我對自己說,但仍然不願想這是真的。作出決定的時刻終於到了。
和他們倆一樣,我一直希望永遠也不要作出這樣的決定。我打量著這間臥室,它擺滿了他們喜歡的物品:舒適的大雙人床,別緻的單人枕頭,倆人都喜歡的繡花蓋被,父親那棕色的桃木寫字檯,他那陳舊的“雷明頓”手動打字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