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談自己的病,只說精神不好,常想好好睡一下,笑道:“上輩子困死的,這輩子要補回來!”直到斷氣前的那一刻,他都沒有提到死,只是很弱很弱地說:“我好想睡,睡醒了再聊……”他的親友都沒有哭,隔了好一陣子,彼此不解地問:“奇怪,他死我並沒有太傷心,覺得他沒死,只是睡了!”“奶奶說她老了,有一天會死掉!”3歲的小女兒,突然冒出這樣的話。
“什麼是死呢?”我問。
“奶奶說,死就是上天堂!”“什麼是天堂呢?”我又問。
“天,就是天上。”小丫頭指指天空,“堂,我不知道。”想了想,笑起來,“啊,對了!就是巧克力糖!”“奶奶死,你會不會哭呢?”“奶奶上天吃巧克力糖,好好!我為什麼要哭呢?”死,不盡然可悲,不盡然可怕。
最重要的,是我們怎麼去看它!
我常想起小女兒的這句話。
我希望我的天堂就是那樣!
四季歌
文匯
鐵凝
一一個青年和一個姑娘在公園裡散步。正是春天的黃昏。
黃昏和春天使北方的公園變得滋潤了,腳下的黃土放散著苦澀的香氣。
姑娘留意著路邊的長椅,長椅上都是青年和姑娘。
小時候她常來公園,中學時也來過。那時她不注意椅子和椅子上的人,她愛看魚、花、樹、猴子、孔雀。今天她第一次想擁有一隻長椅,一隻安放在僻靜角落的空椅子。於是她明白:她開始戀愛了。
青年忽然丟下她跑起來,原來不遠處正有一隻剛空下來的椅子。他比另一對男女搶先一步佔住它,衝她招手。她也跑起來,心中讚歎他的敏捷。
這隻椅子位置很好:設在甬路旁邊微微隆起的斜坡上,可以俯視路人;椅子背後還有一株小垂柳,垂柳能遮蔽椅子上的他們。
他們坐下來。
青年掏出一袋杏脯遞給姑娘。姑娘微微紅了臉:“你怎麼知道我愛吃杏脯?”
“我什麼都知道。”
“我們才認識十天。”
“十天?是的。可‘知道’和‘十天’之間不一定有必然聯絡。”
“十天畢竟標誌著時間呀。”
“時間又能說明什麼呢?和有些人,你就是相處半輩子也不明白彼此是怎麼回事,你們只能站在一個層次上對話;而和另一種人,只消互相看上一眼,就全明白了。比如認識你,我覺得比十天要久遠得多。我甚至覺得上帝所以創造了你,正是因為世上存在著我。儘管人海茫茫,我們彼此終會碰見……”“是的……是的……總算碰見了。”姑娘低聲嘟囔著。
她似乎並沒有聽清他說了些什麼,也不明白自己正在怎麼說,只是受著一種感動。他那低沉的聲音像一股股暖流包容著她。她心中暖暖的,身上卻一陣陣發抖。
她咬緊牙關抗拒著顫抖,懼怕著又在等待著一個新的時刻。
長椅上沒有出現那個時刻,青年又說起了別的。
姑娘忽然有點想哭。
當天色終於遮蔽了他們彼此的視線,她才側過頭看了他一眼。他那俊美的側面使她一陣心跳。
“能看見我嗎?”他問。
“看得見。”
他握住她的手。她想起一個詩句:“她在五月就揮霍了她的夏季。”
她沒有握他。二青年和姑娘在公園裡散步。
正是夏天的黃昏。
四周靜靜的,近處短籬笆旁只有老花匠佝僂的身影在晃動。
他們在老地方坐下。沒有什麼特別,就像大多數認識許久的青年和姑娘幽會一樣。
當天色模糊了他和她的視線時,姑娘握住青年的手:“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他騰出一隻手,撫摸著她的手背。
“我愛過一個人。”她說。
“哦。”他儘量不在意地問,“什麼時候?”
“十二歲的時候。”
黑暗中他笑了。
“他是我們班長,有一次他病了三天沒上學,我還給他寫過一封信。”
“寫了點什麼?”他幾乎是快活地問。
“唔,關於希望他好好養病什麼的,還說我們都很想他。其實,是我想他。”
“他現在做什麼?”
“火車司機。和我們語文課代表結婚了。”
青年抱住姑娘,抱得很緊,很開心。
“疼。”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