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人去任他風浪滾,身歸喜我宦情賒;從今南北分歧路,冷置悠閒罷晚衙。
且說那美人道:“真天子自在湖、湘之間,與他甚麼相干!他自要討死吃!故如此猖狂,不日就擒了,不足為慮!”此是七月下旬,再過月餘報道,果然被南幹巡撫王陽明擒瞭解京。
程奉見美人說天子在湖、湘,恐怕江南又有戰爭之事,心中仍舊俱怕,再問美人。
美人道:“不妨,不妨。國家慶衽靈長,天下方享太平之福,只在一二年了。”後來嘉靖自湖廣興藩,入繼大統,海內安寧,悉如美人之言。
到嘉靖甲申年間,美人與程奉已是成載,每情繾綣,猶如一日。程奉囊中幸已豐富,思念故鄉起來。
一夕,程奉對美人道:“某離家二十年了,一向因本錢耗折,回去不得,今蒙大造,囊資豐饒,已過所望,意欲暫與家兄歸到鄉里,一見妻子,便當歸來,多不過一年之期,就好到此重奉歡笑,不知可否?”
美人聽罷,不覺驚歎道:“數年之好,止於此乎。郎宜自愛,勉圖後福。我不能服侍左右。”歉覷泣下,悲不自勝。
程奉大駭道:“某暫時歸省,必當速來,以圖後念,豈敢有負恩私!夫人乃說此斷頭話。”
美人哭道:“大數當然,彼此做不得主。即適發此言,便是數當永訣了。”
言猶未已,前日初次來的東西二美人,及諸侍女從之類,一時皆集。
音樂競奏,盛設酒筵。美人自起的酒相助,追敘往時初會與數年情愛,每說一句,哽咽難勝,程奉大聲號冽,自悔失言,恨不得將身投地,以頭撞壁,兩情依依,不能相舍。
諸女前來稟白道:“大數已終,法駕齊備,速請夫人登途,不必過傷了。”
美人執著程奉之手,一頭垂淚,一頭吩付道:“你有三大難,今將近了。時時宜自警省,至期我自來相救。過了此後,終身吉利,壽至九九,我當在蓬萊三島等你來續前緣。你自宜居心清淨。力行善事,以負吾望。
我與你身雖隔遠,你一舉一動吾必曉得,萬一做了歹事以致墮落,犯了天條,我也無可週全了。後會適遙,勉之!勉之!”叮嚀了叮嚀,何止十來番?
程牽此時神志俱喪,說不出一句話,只好唯唯應承,蘇蘇落淚而也。
正是:世上萬般衷苦事,無非生死與別離。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限期。
順臾鄰雞群唱,侍女催促,訣別起行。美人還回眸顧盼了三、四番,方才寂然一無所見。但有:蟋蟀悲鳴,孤燈半天;悽風蕭颯,鐵馬叮噹。曙星東昇,銀河西轉。
頃刻之間,已如隔世。
程奉不勝哀痛,望著空中禁不住號哭起來才發得聲,哥子程建聞得兄弟哭聲,慌忙起來問何緣故。
程奉支吾道:“無過是思念家乎。”口裡強說,聲音還是悽咽的。
程建道:“一如流落,歸去不得。今這兒年來生意做得著,手頭饒裕,要歸不難,為何反哭得這等悲切來?從來不曾見你如此,想必甚傷心之事,休得瞞我!”
程奉被哥子說破,曉得瞞不住,只得把昔年遇合美人夜夜的受用,及生意所以做得著以致豐富,皆出美人之助,從頭至尾述了一遍。
程建驚異不定,望空禮拜。明日與客商伴裡說了,遼陽城內外沒一個不傳說程士賢是通海神的奇話。
程奉自此修日鬱鬱不樂,猶如喪偶一般,與哥收拾南歸。
其時有個叔父在大同做衛經歷,程奉有好幾時不相見了,想道:“今番歸家,不知幾時又到此邊,順趁此便打那邊走一遭,看叔叔一番去。”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