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部分(1 / 4)

小說:愛人的頭顱 作者:淋雨

一隻蟲子在我的肋骨間爬著,它也許是把我的肋骨當成迷宮了。這裡的動物非常多,有時候兔子會在我的骨盆底下挖洞,然後第二年生下一窩小兔子。也許是這裡埋的死人太多了,據說每一尺的土地下都有死人骨頭,所以動物很多人反而少。將近五十年了,自從我在這兒安了家(儘管不是出於自願),除了最初的幾年因為軍事重地而常有南朝鮮或美國的軍隊來往之外,此後我就很難再見到活人了。四十年前,偶爾還有人到這兒來挖人參,他們衣衫破舊,看上去營養不良。又過了十年,就再也見不到挖人參的人了,而到了大約二十年前,我開始看到有人到這兒來拍照片,他們穿的很漂亮的衣服,個個白白胖胖歡聲笑語,也許南朝鮮的勞動人民也真的實現社會主義了。在十二年前,我甚至見到了一大群人,為首的一個好象穿著運動服,手裡拿著一個火炬,真奇怪,這些人大白天的點什麼火炬。後面的人每個人的衣服後面都印著五個圓環的標誌,上面三個圓,下面兩個圓,各有各的顏色,就象過節似的。

現在我忽然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然後又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他們在說些什麼,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跑到這荒涼的山谷裡。接著我又聽到了一陣青草摩擦的聲音,好象什麼人倒在了地上,又是一陣奇怪的聲音,女人開始發出了尖叫聲。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殺人了,但慢慢地我才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畢竟,我死的時候已經有二十歲,懂一些事了。不一會兒,這聲音又平息了下來,我聽到了他們爬起來的聲音,還有女人歡快地竊竊私語,聽聲音她一定很年輕。忽然,我的記憶裡的某些東西被挖掘了出來,我發現她的聲音很象一個人——我的未婚妻。

這是我媽媽為我定下的,那時候朝鮮戰爭還沒有爆發,我只和她見了一面,說了些無聊的話,至於說什麼我都記不清了,只有她清脆的嗓音我還牢牢地記著。幾個月後,我參軍去了朝鮮,在這之前,媽媽曾堅持要提前為我們舉行婚禮,但是由於我的反對沒有辦成,我走的時候她也沒有來送我,也許她是對的。近五十年來,我躺在這鬼地方,有的時候我會想到如果在去朝鮮之前就和她結了婚該多好,就算只有一晚上也足夠了,這樣的話,我短短的二十年生命也不算白活了。可有時候我又想,我這個人太自私了,如果真的這樣,不是害苦了她的一輩子嗎?她在接到我的陣亡或是失蹤通知書以後肯定會另外結婚的,現在她大概也快七十了吧,也許現在她會很幸福的。

那一男一女終於走了,又只留下我一個孤獨地躺著,我多希望他們能在這兒多待一會兒。他們向南走了,在山谷的南端,過去是一個小村莊,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再往南,就是漢江了,我曾在漢江以南打過仗,在罕見的寒流中,美國兵用不計其數的炮彈攻下了我們的一個高地。我們在那上面留下了幾十個戰士的遺體沒來得及運下來,於是我們在黑夜裡又重新衝上去搶遺體。美國人的曳光彈照亮了天空,我們時隱時現,就象一股無影無蹤的風衝上了高地,我的衝鋒槍裡噴射出火舌,舔食著美國人的胸膛,他們害怕地發出怪叫。靠遠了他們的火力相當的猛烈,但是一旦我們靠近了,美國人放下武器掉頭就逃跑了。我們明白他們馬上還會攻上來的,實在沒辦法運遺體了,我們抓緊時間一面繼續向美軍射擊,一面就地掩埋戰死的人。我在地上掘了一個大坑,把一個我最要好的戰友放了進去,他是四川人,我們叫他小四川,他比我還小兩歲,只有十八歲。他長得眉清目秀的,身體瘦小,還很靦腆,但打仗的時候最不怕死,總衝在最前面。他隨身帶了一些家鄉的辣椒,在吃一把炒麵一把雪的時候,他把辣椒分給了我們吃。雖然我們誰都吃不慣辣椒,但在連鹽都吃不上的情況下,嘴裡能嚼到些辣味實在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以至於我在死後的近五十年裡都被那種四川的辣味所繚繞著。我想如果我現在能夠復活,第一件事就是去吃辣椒。在那個被燃燒彈照得如同白晝的夜晚,我親手掩埋了我的好朋友,他的臉已經凍得堅硬無比,胸膛上滿是血汙,開了一個大洞,內臟隱約可見。我的手顫抖著把最後一把土覆蓋在了他孩子般的臉上,他埋入了黑暗中,在那個瞬間,我突然想到了自己是不是也會象他一樣被自己的戰友掩埋在陣地上。真可笑,當時我只想到這個,我沒有想到我居然連小四川都不如,沒人能來掩埋我,孤獨地在這兒躺了那麼多年。我真羨慕我親手掩埋的小四川,我真想他啊。

下雨了,秋後的天氣就是這麼多變,雨點透過野草敲打在我的骨頭上,溼潤了我的靈魂,最好永遠都這樣,細細的小雨,沖刷我的塵土,從我踏進朝鮮,到現在,五十年了,我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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