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階的寒意滲進肌膚,過了良久,內侍尖細的聲音從殿內傳出,“皇后有旨,宣——”
高曠大殿已換上素白垂幔,不知何處吹入殿內的冷風,撩起白幔在陰暗的殿中飄拂。
我穿過大殿,越過那些全身縞素的宮人,她們一個個彷彿了無生氣的偶人,悄無聲地伏跪在地。那長年縈繞在這帝王寢殿內的,令我從小就懼怕的氣息,彷彿是歷代君王不願離去的陰魂,依然盤桓在這殿上的每個角落,一簷一柱,一案一幾,無不透出肅穆森寒。
明黃垂幔,九龍玉壁屏風的後面,是那座雕龍繪鳳,金壁輝煌的龍床。
皇上就躺在這沉沉帷幔後面,成了一具冰冷的身軀,一個肅穆的廟號,永遠不會再對我笑,也不會再對我說話。
白衣縞素的姑姑立在屏風跟前,烏黑如墨的長髮垂落在身後。她緩緩回過頭來,一張臉蒼白若死,眼眶透著隱隱的紅,一眼望去不似活人,倒像幽魂一縷。
“阿嫵是好孩子。”她望著我,輕忽一笑,“只有你肯來陪著姑姑。”
我怔怔望住她,目光緩緩移向那張龍床。
“人死以後,是不是就愛恨泯滅,什麼都沒了?”姑姑亦側首望去,噙了一絲冰涼的笑容。
“皇上已經殯天,請姑姑節哀。”我看著她的臉,卻在她臉上找不到一絲悲傷。
姑姑笑了,語聲溫柔,笑容分外冰涼詭異,“他可算是去了,再不會恨我了。”
寒意從腳底浮上,一寸寸襲遍全身。我僵然轉身,往龍床走去。
“站住。”姑姑開口,“阿嫵,你要去哪兒?”
我不回頭,冷冷道,“我去看看皇上,看看……我的姑父。”
姑姑語聲冰冷,“皇上已經去了,不需你再打擾。”
我深吸一口氣,掌心攥緊,“皇上是怎麼去的?”
“你想知道麼?”姑姑徐步轉到我跟前,幽幽盯住我,似笑非笑,“或者是,你已經知道?”
我陡然退後一步,再強抑不住心中駭痛,脫口道,“真的是你?”
她逼近一步,直視我雙眼,“我怎樣?”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望著她的笑容,突然覺得噁心,似有一隻冰涼的手將肺腑狠狠揪住——是姑姑殺了皇上,是她佈下這場死局,引父親和蕭綦相互殘殺……眼前一片昏暗,只覺得整個天地都開始晃動扭曲,我俯身掩住了口,強忍心口陣陣翻湧。
姑姑伸手扳起我下巴,迫我迎上她狂熱目光,“我做錯了麼?難道要我眼睜睜看你們奪去隆兒的皇位?等你們一步步將我逼入絕路?”
冷汗不住冒出,我咬唇隱忍,說不出話來。
姑姑恨聲道,“我為家族葬送一生,到如今什麼都沒有了,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你們卻要奪去他的皇位!就算隆兒再不爭氣,也是我的兒子!誰也別想把他的皇位奪走!”
我終於緩過氣來,一把拂開她的手,顫聲道:“那是你嫡親的哥哥!父親他一直信任你,維護你,輔佐太子多年……你為了對付蕭綦,竟連他也騙!”我全身發抖,憤怒悲傷到了極致,從小敬慕的姑姑此刻在我眼裡竟似惡鬼一般,“你殺了皇上,嫁禍給蕭綦,騙父親出兵保護太子,騙他與蕭綦動手,等他們兩敗俱傷,好讓你一網打盡……是不是這樣?”
我逼近她,語聲沙啞,將她迫得步步後退。
姑姑臉色慘白,呆呆望住我,彷彿不敢相信我會對她這般兇厲。
“是你背叛父親,背叛王氏。”我盯著她雙眸,一字一句說道。
“我沒有!”姑姑尖叫,猛然向我推來,我踉蹌向後跌去,後背直抵上冰涼的九龍玉璧屏風。
姑姑瘋了似的狂笑,語聲尖促急切,“是哥哥逼我的!他嫌隆兒不爭氣,頂著太子的身份反被蕭綦一手牽制,他說隆兒是廢物,幫不了王氏,坐上皇位也守不住江山……有哥哥在,隆兒一輩子都是傀儡,比他父皇還窩囊百倍!隆兒太傻,他以為蕭綦會幫他,這個傻孩子……他不知道你們一個個都在算計他!只有我,只有母后才能保護你,傻孩子,你竟不相信母后……”
她神情恍惚,方才還咬牙切齒,忽而兇狠跋扈,轉眼卻儼然是護犢的慈母。
我倚著玉壁屏風,勉力支撐,身子卻一分分冷下去。
瘋了,姑姑真的瘋了,被這帝王之家活活逼到瘋魔。
陡然聽得一聲轟然巨響,從東宮方向傳來,彷彿是什麼倒塌下來,繼而是千軍萬馬的呼喝吶喊,潮水般漫過九天宮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