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中國話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胡庸墨聽了笑道:“下野了才來說這些話,把兵艦開進珠江,文瀚當總督不也是咄咄逼人?”
“他是英國老貴族。回國能在他們女王跟前說幾句公道話也不錯嘛!”葉名琛道,“——除了文瀚,你還見著誰了?”
“新來的一個叫湯姆,還有巴夏禮。”鮑鵬說道,“大帥知道,巴夏禮是個野人,動不動就掏槍。那個叫湯姆的是個紳士,父親是倫敦有名的漢學家,漢語說得很好。這幾個月就住在九龍一帶,比巴夏禮好說話得多,文質彬彬的像個讀書人。他們還是說要執行五口通商,允許進城設領事館……”
葉名琛道:“我和徐廣縉、還有文瀚簽有合約,嚴禁英國人入城貿易——你沒有和他們爭一爭?”
“好我的制臺哩!”鮑鵬一拍大腿說道,“和他們吃飯泡蘑菇半個月,嘴皮子都說出繭子了,就是爭的這個條約理兒。他們說地方條約不能和中央條約相悖,英國國會否決了文瀚的條約,文瀚的烏紗帽就為這個才摘掉的——巴夏禮和湯姆追著屁股,一定要見制臺重新商約。這會子還坐在書辦房裡等著呢!”
葉名琛一陣光火,一拍椅子把手便要站起來,卻又倒坐了回去,手裡兩個鐵胡桃唰唰轉著,垂眉低頭猶如老僧入定。許久,咬了咬牙說道:“我立誓不見洋人。還由你和他們打擂臺。作生意,成!但洋人不能進城。廣州民氣鷙悍,華洋結怨根深,進城我不能保證他們的安全。文瀚、璞鼎查、包冷的書信都在那裡,我連看都懶得,作貿易就是錢貨來往,來往就是了,總往官府裡跑是什麼意思?鮑鵬,他們要帶鐘錶呀,什麼自行船小火車火輪船什麼呀,你不能再代收。那些玩藝我不稀罕,也不許家裡人稀罕——一大堆,都垛在衙後空屋子裡。那是什麼好東西?我一聽見‘洋’字兒就頭疼肚子轉筋?”
胡師爺三人司空見慣,葉名琛就這麼個秉性。江忠源卻愈覺這位總督像是有點失心痰氣的病:你是總督,兼辦洋務,又兼管海關,不見洋人,不用洋貨於職分而言已屬不宜,連人家的信也不看,真是莫名其妙了。再說,廣州城在五口通商之首,城外幾乎已是洋人的天下,不修炮臺,不整軍備,不練團勇防禦。也不像是要打的架勢;叫了全省官來開會,扔在一邊不理,也不像個政府長官。江忠源思量著自己也是久經滄桑遊遍天下了,這色人竟還沒遇見過……正胡思亂想,葉名琛道:“鮑鵬,你帶江道臺去見見他們。”
“啊!”江忠源忙收攝心神,起身答應道:“卑職遵憲命!”
“記住:只有三個字——拖、磨、碰!”
“是!”鮑鵬嚥了一口氣,答道。
“什麼都不要答應他們。我忙得很.要和全省文武官員會議,也不能見他們!”
“是……”
“去吧。”葉名琛說罷端茶。江忠源也忙端茶一啜,和鮑鵬躬身卻步出去。葉名琛望著細霧般雨中遠去的江忠源問道:“庸墨呀,你看此人如何?”
胡庸墨沉吟道:“剛柔兼濟,是個能員。”餘保純道:“柔是歷練出來的,剛是天性。有些恃才傲物,他在用功夫掩飾。”
“我一直在觀他的相。”葉名琛道,“其實是血氣火性很烈的人。此人耳白於面,將來名滿天下,土星不亮官位高不到哪裡去,權腮邊有斷煞紋,目中有亢直之神,未必能善終,是個死節之士!”他頓了一下。徐徐說道:“保純查一查時憲書,布一卦,看會議什麼時候開合宜……”
鮑鵬帶著江忠源一徑來書辦房,在廊下者遠就聽兩個人嘰哩咕嚕在說話。鮑鵬站住腳聽聽,回身對江忠源詭譎地一笑,說道:“兩個洋人鬧彆扭拌嘴呢!巴夏禮——那個尖嗓門兒,數落湯姆,不該愛上一個中國姑娘,整日去茂升店,忘掉自己是帝國使者身分。湯姆不服氣,說愛情是沒有國界的。嘻嘻……這些洋鬼子事事和咱們不一樣……”說著咳嗽一聲,帶著江忠源進了書辦房。江忠源進來才知道,這裡其實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客廳,藤椅沙發窗明几淨,座鐘字畫古玩照身鏡佈置周匝,比花廳還要富麗堂皇。中西合璧的陳設江忠源還是頭一遭見,新奇裡又覺得透著詭異古怪。再看時,兩個外國人都坐在南壁下的長條春藤編的沙發上。還有個中國跟班哈腰陪立在東窗下,見他們進來,忙迎上來一個鞠了一躬,笑道:“鮑三爺,兩位洋大人正候著呢!……制爺見還是不見?這位爺沒見過,是才調衙門來的吧?”鮑鵬沒有多理會他,只用粵語說了句:“胡世貴你跑這裡幹什麼?說話仔細點,新來這個英國佬懂漢語,知道麼——”說著已是走上去,掬得滿臉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