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風,一波一波的蕩起。
只亮著一盞慘淡的檯燈,老膠片式的劃痕做作的襯托起懷舊,開放呈102度夾角的膝上型電腦,螢幕上以黑色作基調不時閃現麼杉正面的眼睛、側面鼻嘴線條、45度角的手指、從後面只能看得見部份的捲髮和時隱時現的耳朵、以及那一滴血,置於左邊的滑鼠,相對稱而放在右邊的菸缸,斜跨著一支剩餘五分之二的香菸,下面壓著一疊畫著各種角色命運的稿紙。
打個響指,音樂,音樂,當然只能是 Bill Evans 的 《My funny valentine》。
季晚電話過來,問要不要一起吃飯,我說加班呢,改天吧。心裡一陣說不上來的感覺。這期間麼杉左手撥弄著滑鼠,竊竊隱笑,一眼都沒看過來。
麼杉要來了披薩外賣,從包裡取出還剩七分之三的 Jack Daniels ,兌上涼水遞到我手上。“為來生!”,麼杉幾乎是蓄謀已久的舉起酒杯。
“為你的新生活!”
麼杉喝了一口,咂著嘴問:“會有一絲傷感嗎?我想聽實話”
“傷感極了!”
“說說看?那怕只為取悅我”
“呃……”,我盯著酒杯裡像某種油質晃動的光影,“還是那個夢,麼,那個可以淋漓表達我的夢,關於藝術、背叛、自由的夢……每次只要在旁邊靜靜的看著你的作畫,我都不能控制自己的欣喜和滿足,就像我自己親身參與了這次創造……那時的我,麼,我是導演,你只是一個稱職的演員,你僅僅是按照我的思想來完成而已。在你每次清洗畫具的時候,我只管默默立在畫前,我覺得我在欣賞自己的作品,我好幾次忍不住想撫摸那些色彩堆砌的痕跡,我在愛著它,我要將靈魂賦予它……不,還不夠,麼杉,那些畫是我和你的孩子,你不這麼認為?……我經常對著它們傾訴,在你離開的日子,跟它們講話,把它們帶到我的夢裡,因為在那裡,我們是在一起的,因為它們浸入了你和我的靈魂……”
麼杉把我的頭緊緊抱在懷裡,拿手指撫弄我的耳垂。不時喝一口自兌的酒,對著嘴灌給我。酒精燃燒起一陣又一陣的暖流,把我裹進去,深深的裹進去。
“貓貓,我帶在身邊的那兩幅,被我燒了”
“燒了!?為什麼?!”
“和你寫給我的信,一起燒了”
“想證明什麼?”
“想和過去有個了斷”,麼杉把頭埋進枕頭,留給我一個痙攣扭曲的背影。
……
和麼杉相識在網上美術類群組裡。那時那裡,自以為不得志的藝術家們發洩著一直被壓在箱底的感情積蓄,不時貼上已經和自己形影相弔了好長時間的作品,感慨流涕的期待著引起共鳴的回貼。由於那時網速和伺服器空間的侷限,業主們不得不把自己的心血壓縮得面目全非、痛心欲絕,由此而引發出一堆讓剛入門者不得其解、如墜霧裡的網名:“不是你所看到的”、“同志,你錯了”……麼杉把自己喚作“姐姐”,讓以為曖昧的憤青們當頭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那會,麼杉在網上發了張貼,號召群裡的非偽藝術家們某年某月某日於某地來一次集體大寫生,以表達對自然和藝術的雙重眷戀,不設目標、沒有經費、不作任何來自人力的限制、甚至可以有某些行為藝術的暗示。麼杉的貼在群裡頓時像春風拂過的三月的紅河,藝術家們沉默的坐不住了,紛紛給以聲援及報名。看著麼杉類似 Nina Simone 的自畫像,我猶豫了片刻,還是報了名,我就是擺脫不了看一場完整的作畫演出的那種無聊透頂的動機。
不料到了大寫生的日子,卻只有麼杉一人一畫夾,孤零零的立在原以為就要被好幾支畫筆記錄下來的林蔭道上,藝術家們唐突的行為藝術真是無厘頭到了極點。麼杉楞楞盯著林中某處,不時吸口煙。
“一定是你自畫像的那個logo把同志們給嚇著了”
“哈,有那麼大威力嗎?你呢?就你一個倖存者?”
“我是抱著為藝術獻身的決心來著”
“赤手空拳的來獻身?”
“我不太會用畫筆,用電腦”,我挪了挪肩上唯一的道具。
麼杉不以為然的盯著我的電腦老半天,像要估計它的重量似的,“如果你請我吃飯,我就同意看看你電腦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像面對同意試用自己產品的客戶的推銷員,我激動的舌頭有些打結,“好啊!……但你……為什麼不畫?”
“不想畫、沒心思,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