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捉摸。一來雖是粗粗的識幾個字,總是不曾讀書;二來實實在在,自從進了黃家大門,守著婦女不出閨門之訓,一步不敢胡行亂走,大門外東西南北的方向,還辨不清楚,起先原想借看會到外面遊覽一週,拚著兩天功夫,到底看看我們村上是那樣風景,有多少山,有多少水,有多少田畝,大略有多少人家,望那一條路去,通著那裡,見那一邊要道接著這邊,再問問一年四季出的,是那些物產。”轉念一想:“出得門去,一個人不認識,認識的又無從講到這些,並且自己不會寫字,就耳有所聞,目有所見,也記不清許多。兩個孩子又小,不能幫忙。難道出去兩天,當真去白白的看會,惹人笑話?再說這事也不是兩天弄得清的。”這般那般,嘴裡不說,心裡是翻來覆去,想不出一個法子,好不煩躁,不覺的他那熱血膨脹,激動了心火,一時上升,漸漸的渾身發燒。沉思久倦,便脫衣而睡。
朦朧間走到不知什麼所在,抬頭看見一所高大牌坊,牌坊頂上,站著一位女子,身上穿的衣服,像戲上扮的楊貴妃,一派古裝,卻純是雪雪白的。裙子拖得甚長。臉也不像是本地方人。且又不像是如今世上的人。正在疑訝,那女子卻招手叫他上去,恍恍惚惚的也就同他站到一起。這女子自說:“名字叫做瑪利儂,姓的是非立般。”黃繡球一想:世上那有這六七個字的名姓?當時聽得不懂,說:“我只姓一個字,叫做黃,名字叫繡球,是這村上本地人氏。你奶奶是從何方來的?”這女子說:“你姓黃,是黃家的人,可曉得我是白家的人?”黃繡球聽他問得鶻突,說想必是嫁的姓白的了。這女子不答,隨手在身邊摸出幾本小書冊子,指與黃繡球看。上面彎彎曲曲,橫橫斜斜,畫得一排一排的,並不見有一個字,便問:“這畫的何物?怎麼沒有字跡?看他何用?”這女子又從新拿出一本書來,上面卻有三個大字。黃繡球只認得一個,說:“當中不見一個雌雄的雄字嗎?”這女子道:“是呀,你既知道有雌雄之義,雌雄是就禽鳥講的,怎麼歷來的人,都把男子比作雄,女子比作雌?說是女子只可雌伏,男子才可雄飛,這句話我卻不信,人那能比得禽鳥?男人女人,又都一樣的有四肢五官,一樣的是穿衣吃飯,一樣是國家百姓,何處有個偏枯?偏偏自古以來,做女子的自己就甘心情願雌伏一世;稍為發揚點的,人就說他發雌威,罵他雌老虎。一班發雌威做雌老虎的女子,也一味只曉得瞎吵瞎鬧,為錢財鬥氣,與妾婦爭風,落得個悍妒之名,同那粗魯野蠻的男子一樣,可就怪不得要受些壓制,永遠雌伏,不得出頭了。”
數語打上了黃繡球的心坎,甚為歡喜,說:“奶奶怎麼就是神仙,知道我的心事?你便不是神仙,也真真是我的知己。我有些話與你意見相同,不嫌唐突,我便說了。”那女子笑道:“我何嘗是個神仙?既承你引為知己,有話請講。若是其中有什麼委曲難解的事,或者還可細細的商量。”黃繡球聽了,更加高興,就把他怎樣怎樣的話,前前後後述了一遍。這女子聽完了,默不作聲,半晌說道:“這是你黃姓村上的事,自然你姓黃的人關心切己,與我白家無涉。你黃家果然像你做得出點兒事,豈不叫我白家減色?我白家人也不少,向來男男女女到你們貴村上來的很多,想是你不出大門,不曾看見過。來者無非總在貴村上,把你們的花樣擱在一邊,另外翻點花樣,佔些光去。近來你們的花樣,黴的黴,爛的爛,原來都是紙糊的,就如女工一般,只好描描,不能上得繃架子,動針動線,那裡還能夠用錦繡鋪起絨來,平起金來,灑起什麼花來?”
話猶未了,這裡黃繡球兀自想著:說這人的話好不蹊蹺!聽他的口氣,不但請教不出他什麼主意,怕他把我的事還要告訴他白家人,來拆我場子,我倒上了他老大的當。那心中一時萬分急躁。所以他形神合離之間,神魂忽然一躁,形體也就忽然一熱。
話休煩絮,且說那女子話猶未了,只見黃繡球呆呆的不曾理會他,猜著他心中不服,倒真是一個立志自強的女子,便拍一拍黃繡球的肩,說:“閒話少談,你方才見的那三個大字的書。與幾本小冊子,我都送了你罷。”黃繡球說:“你送我無用,我連三個大字都識不完,其中的文理,同那小冊子上彎彎曲曲的一式,更不解何物。你若不棄,何妨講給我聽聽,再讓帶回家去,請教別人。”那女子道:“這三個大字的書,書面上是中國字,從我們那邊翻譯出來的,三個字叫做英雄傳。做這傳的人,生在羅馬國,把他本國的人同以前希臘國的人各揀了二十五位,都是大軍人、大政治家、大立法家,一抵一個的兩相比較。我自十歲上,就很愛看這個傳。後來聽說有兩位著名將相,一個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