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至於那地方官府的事,莫說通理不管,我們也大家不情願。這無非把我們村上的錢,白白送與官府,賺上腰包,我們還不如去養貓餵狗,倒有點用處呢。”說話之間,通理走了出來,先敘些浮文,都說今日有何事見諭,這般費心,卻都來叨擾。通理道:“自家人說那兒話。連日只因舍下房屋,今年被風吹雨打,有兩間要像坍塌,心中煩悶。偶然想著諸位,邀過來談談。諸位賞光,菜是沒有,這酒是可多喝幾杯。我還有別話奉商呢。”當下各人坐定,有一位姓黃名祿的,開口先說:“府上房子是多年老宅,如今若要修葺,卻不宜輕舉妄動,須得請個看陽宅的先生,揀個好日子,或是應該抽梁換柱,或是應該添瓦砌牆,倒也不輕容易,若還可以將就得過,不如僱兩個瓦木匠,先用木架子支他幾年,再用石灰磚瓦粉刷點,填補點,料也不妨。”又有一位姓黃名樹的,介面道:“我認識個瓦木作頭,手藝很好,包工也很便宜,你老若是這麼辦法,我明日就薦他到府上來,叫他收拾收拾。”
這兩位的話,入了黃通理的耳朵,好不中聽。心上原想借著房子同他們說些整頓村俗的道理,他們先嘵嘵不休,反覺無從插口。轉念聽他們的言論口氣,也都是一派倚賴性質,未必能幹得甚事。且待我就他們的話,打動一下,看是如何。便站起來,斟過一回酒,敬上一回菜,笑嬉嬉的說道:“我這房子,年代太久,內中木料都已黴爛,若就外面支起一根木頭,牆上加刷一層石灰,自然還可將就幾年。但是我看這村上住的人家,大大小小,他那房子有的已經支了木頭,有的已經刷過石灰,又有的早經風水先生看了,只覺得總是東倒西歪,外面光華,內裡枯朽。假如一年一年的,你家將就些,我家也將就些,只怕到後來一齊倒個乾淨,請風水都請不著,僱木匠卻僱不來,豈不要大家露宿在地上嗎?”幾句話,說得合席好笑,就有人說:“通理先生,你這話呆了,從來只有水火之災,遭個大劫,或者房屋一齊受累,那有好端端便舊點破點,會一齊坍了的?這就過於多慮,慮的又不在理了。”黃通理道:“怎麼不在理?不過我慮的,是世界上的公理。須知那水火之災,一半雖是人事不謹,還有一半天意在內,這大家住的房子,你連我的牆,我靠你的壁,你家將就支砌支砌,我家也將就支砌支砌,眼見得我們村上,都是祖傳的老宅子,也經過幾番水火,加上年年的雨雪風霜,難道就這麼支得過去?萬一我家的倒了,連累你家,你家的倒了,連累他家,接二連三,豈不要倒個乾淨!”說至此,大家放下杯箸,說:“這般道來,莫非想把一村的房子都拆了重造嗎?看你酒也喝得不多,全是說些醉話!正正經經,你那房子若是修,若是拆,我們總得來幫忙,不修不拆,也不必煩悶。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得了一天,算一天。俗語說得好: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我們守著祖宗的遺產,過了一生,後來兒孫,自有兒孫之福,我們年紀已漸漸老了,講不得德潤身,還講什麼富潤屋呢?”
黃通理本來話猶未完,至此又被一番搶白,好氣好笑,心知這一班人,都會意不到我的宗旨,半晌沉思無語,只索叫妻子搬過飯來,讓他們吃了好走,只白白廝混了一天功夫,聽了些無味語言,看了些可憎面目,都怪自己沒有眼識,當他們是明白事理的,不道也同茶坊裡一班人物一樣,這可就無法可想。於是胡亂的就讓了飯,送了諸人出外。他妻子見他十分懊悶,又方才他席上的話,也約略聽見幾句,猜著他嘴裡講的房子,心裡頭的意思卻不是為房子發作。前日同他講修理房子的時候,他說他的意思同我說不上,如今同人家也說不上,究竟葫蘆裡賣的甚藥,倒要去問個明白。一面收迭碗盞,打掃廚房,把開水泡上一壺茶,走入裡面房屋。黃通理卻已蒙被睡了,到晚來飯都未吃。他妻子怕他是醉,也就不去驚擾。這晚一夕無話。
次日早起,黃通理坐在書房。他妻子梳洗已畢,搬了早飯過來,喚同他兩個兒子一起來吃。大的兒子七歲,小的兒子五歲多,大兒子生得乖角文弱,小兒子生得英銳剛強。平常帶著兩個識識字,講些蒙學教科書,也都有些領會。這日見他兩個同吃早飯,問道:“譬如這碗飯,弄了好些汙穢在上面,便怎樣法子?”大的說:“用水漂洗漂洗也就可吃了。”小的說:“不然,這一碗飯有限,倘或那汙穢洗不清楚,就要吃壞人,不如傾撥了另換一碗。”又問:“譬如一棵花,種在地上,花上爬了些螞蟻,這便怎樣?難道就把花掐了不成?”那大的說:“這與花何害?只要將螞蟻除去便是。”小的又說:“不然,好好的一朵花,固然不能掐去,但是螞蟻除了又有。就算這枝花上除去,他又爬到那枝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