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長大的仍裁得短小,應該寬廣明爽的,仍造得窄而且暗,這就叫做維新不守舊,也就叫做不愆不忘,率由舊章了。若故意做衣服做得不合體,造房子造得不合宜,以為新鮮奇異,卻已忘記了衣服房子的不愆制度,不得為之率由舊章。舊章既失,便新不成新,舊不成舊,一物一器,尚不適用,何況那政治上的事,關於民生國計的呢?我如今講了這半天,待我便將此意,發出一篇講義來。至於那王安石的人物歷史,策論八股的優劣比較,一時說給你們,也來不及,索性也待我做他出來,再看再談。”
當時黃繡球領了兩個孩子走開,黃通理自在書房內構思作文。那天氣竟酷熱無比,到了黃昏,寒暑表尚高在九十幾度。黃繡球說:“如此熱法,何苦必定要去做他?不如端張椅兒,仍舊談談說說,當作乘涼。”黃通理卻文思泉湧,筆不停揮的坐在燈下,並不起草,就一行一行寫在卷子上面,真有得意疾書之樂。黃繡球放心不下,時常走去看他,替他扇子,趕蚊子。頃刻之間,已成了一篇不愆不忘的講義,一篇王安石論,暫為擱筆。命他孩子們捧一個西瓜出來,交與黃繡球,逼些瓜汁來飲,略為潤燥。他大孩子聞得有西瓜吃,忙去揀了個大的,滑手一跌,將西瓜跌成兩片。黃通理道:“看你做事慌張,好好的一個瓜,又送在你手裡。”黃繡球上前看時,這瓜白瓤白子,像還未熟。黃通理聽說是白瓤白子,便道:“這也罷了,還沒有什麼可惜;要是黃瓤黃子的,有此一跌,就應著不是個好兆頭。”
黃繡球聞之,知此話寓著那黃種白種的意思,對他大兒子道:“你明白你老子的這句話麼?你看這西瓜,外面的形式,就如那書桌上擺的地球儀一樣;內裡的瓜瓤瓜子,就如地球上各色種族人民一樣。瓜子是種,瓜瓤是族,瓜子附著瓜瓤,就如人種各附其族,雖然瓜是黃瓤,不必定是黃子,瓜是白瓤不必定是白子,而人民不能離族以居,就如瓜子不能離開瓜瓤而生,是一個道理。如今這跌碎的瓜,是白瓤白子,怎麼你老子說不甚可惜,要是黃瓤黃子,就可惜了呢?不過影著白的是外國種族,黃的是中國種族,中國種自然要有愛中國種的一副心腸,所以說出這句話。這個理路,是前次我夢見那羅蘭夫人,她說她是白家的人,我是黃家的人。這兩句話,你老子剖析與我聽了,我才曉得的。故此我們父子娘兒們,既然生在中國,算了黃種,切須自己愛護著同種。大家你愛我,我愛你,生怕傷害了似的。並不是說西瓜定要揀白瓤的吃,黃瓤的就預先看得出,不可破開來吃呀。你們不要聽了,又拘執班駁起來。”黃繡球這樣說著,只見黃通理又去據案而書,黃繡球忙又另開了一個西瓜,逼了一碗瓜汁送去。約莫到二更時分,三篇都已寫畢,把那《王安石論》、《策論八股優劣論》也都略與黃繡球解說了。
次日不及辰刻,即交入禮房。別人交卷的,也紛紛而來,卻還只收得三分之一。黃通理趁手接著一位熟人所做的卷子,翻開來一看,只做了首尾兩篇,當中的一篇王安石論,並不曾有。那人因問道:“少做一篇,不算不完全卷嗎?你看看我這《四書》義鈔得還像麼?至於那策論比八股,自然策論在前,八股在後。自從有《古文觀止》以來,就有《國策》的,怎麼不比八股優點?這官出題目,也實在不倫不類。我卻將此意做在裡面了,請教你可是不是?”黃通理聽了這些謬話,連連將卷子替他交上,口稱“高明極了”。一面說,一面見那禮房在那裡齊集文書,一張張都寫好折起來的,問知就是要舉辦警察學堂的告示,今日送進去標朱用印,再歇幾天,便發出去四面張貼。黃通理因先抽了一張辦學堂的,央借一看,上面寫著:
為出示曉諭事:照得某月某日,奉府憲扎,轉奉藩憲札開:“案奉督撫憲行知,承準學務部諮稱:現在京師已設立大學堂,各行省之府廳州縣,亦迭經奉諭舉辦,自應督飭酌量興立中小學堂,以宏樂育,而開風氣等因。准此,札司通飭,等因到府。”奉此札縣,等因到縣。除移商儒學訓導外,為此示仰闔邑紳民及舉貢生童知悉,如有熟悉學堂事宜,著即具稟來縣,以憑核詳上憲,遵辦無違,特示。
黃通理看過之後,交還禮房,辭了出來,心下躊躇:這告示明說叫人具稟請辦,卻不說辦的款子要人報捐,亦不說是將書院改為學堂,囫圇吞棗,大約要等人一個個稟了上去再定主意。這其中很有多少敷衍取巧的法子。如果具稟的,肯捐款子,便與批准候詳;不捐的,但具空稟,便可批駁不準。那批准的,或有八個十個,估量湊得成一宗鉅款,他然後詳請上司,以學堂併入書院,拿書院舊有經費,作為學堂經費,再在捐款內略添補些,其餘即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