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擬人化的企圖。美國堪薩斯大學科幻小說研究中心主任崗恩教授在與編者談到他時說:“佈雷德伯裡從來就是個醉心於語言的作家。”他寫核戰之後的大悲劇,“人物”是被燒焦的人的剪影,精妙的構思與語言使這篇小說有寓言一般的豐富與單純。
(怡雯)
這座房子是一座很不錯的房子,在1980年那一年,由打算居住的人設計建造。像許多在那年建造的住宅一樣,它會自動地向居住者提供飲食、寢臥和娛樂,使他們有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那位丈夫和他的妻子以及他們的兩個孩子十分舒適地住在這裡,生活美滿幸福,甚至在世界動盪不安的時候也是如此。一切精美的生活用具,保溫取暖裝置,音樂與詩歌,會說話的圖書,會自己變暖和自行鋪理的床鋪,還有會自己在晚上生火的壁爐,在這座房子裡一應俱全。生活在這兒使人感到心滿意足。
然而後來有一天,地球劇烈地痙攣起來,一聲爆炸的巨響,隨後是千千萬萬聲爆炸,血紅的燎天烈焰,一陣密密匝匝的放射性塵埃雨過後,幸福的日子就此告終。
起居室裡的人聲鬧鐘正唱得起勁:“嘀嗒,七點了,快起床。起床了,七點整!”它生怕沒人照它的話去做,在空蕩蕩的房間裡,繼續提醒主人:“七點九分,吃早餐,七點九分!”
廚房裡,爐子噝噝地響了一下,便從溫暖的爐箱裡推出一套早飯:八片烤得金黃的麵包,八個煎了一面的雞蛋,六片燻肉,兩份咖啡和兩杯盛滿的牛奶。
“今天是2026年8月4日,”廚房的天花板接過話頭,“加利福尼亞的阿利達爾市。”為了強調,它把日期重複了三遍。“今天是費萊斯頓先生的生日,今天也是特麗塔的結婚紀念日。今天要支付保險金以及水、電、燃氣費用。”
牆裡的什麼地方,記憶磁帶正在電子程式的監控下嗒嗒地滑動著。
“八點零一分,嘀嗒,八點零一分,上學啦,上班啦,趕快,趕快,八點零一分了!”但是,沒有關門聲,沒有橡膠鞋跟在地毯上的走動聲,屋外下著雨,前門的天氣預報盒輕快地唱著:“雨兒,雨兒,快躲開;膠鞋,雨衣,別忘帶……”雨點輕輕地落在屋子前後,細微的聲音在四周迴響。
車庫的門轟然開啟,它等著車子開出去。停留稍許,才緩緩落下。
八點三十分。雞蛋縮水了,麵包硬得像石頭。它們被一塊鋁板刮進下水道,順著熱水來到一個金屬通道中。在那兒,它們被壓碎並被衝到遙遠的海里,髒盤子則在一個熱水洗盤機裡洗得乾乾淨淨。
“九點十五分,”鬧鐘唱道,“大掃除。”許多機器小鼠飛快地從牆裡的小洞中鑽出來。不久,房子中所有的塑膠和金屬上都爬滿了這種小清潔工。它們砰砰地靠近椅子,轉動觸鬚把地毯脫落的絨毛揉成團,輕輕地把隱藏在縫隙裡的灰塵吸走。然後,它們如同神秘的侵略者,急速奔回先前的小洞。它們淺紅的電子眼熄滅了,房子被打掃得煥然一新。
十點十分。太陽從雨後探出身子。這所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這個城市的廢墟中,它是核戰後唯一的倖存者。入夜,幾英里外都能看見這座城市發出放射性的熒光。
十點十五分。灑水管從院子裡緩緩地旋出地面,水花給清晨柔和的空氣帶來了閃爍的光輝。水珠濺到窗玻璃上,又順著燒焦的西牆流下來。這幢房子原本上了白漆,西牆幾乎焚燬了,只有五個地方保留著原來的漆色。就像映在底片上一樣,這兒顯出一個正在修剪草坪的男人的輪廓,還有一個婦女在彎腰摘花。遠一點的地方,一個小男孩雙手伸向空中,高一點的地方是一隻擲出的球的影像。小男孩的對面站著一個女孩,她正要接那隻球,但是這隻球永遠也不會落下了,就在那威力巨大的一瞬間,他們的剪影被牆面燒焦的部分記錄下來。
五幅畫:男人,婦女,孩子們,還有那隻球——靜止的球。薄薄的淺色牆壁,儲存下了核浩劫降臨大地那一瞬間,一個充滿生命的歡欣的場景。淅瀝而下的雨水閃著粼光,充溢了整個院子。
直到今天,房子都超然地保持著寧靜。它總是仔細地向每個來訪者詢問:“你是誰?密碼是什麼?”當然,從獨行的狐狸和哀鳴的野貓那兒是得不到回答的。於是,它關閉所有窗子,拉下窗簾。在那個有些神經質的電子自我保護裝置的控制下,房子有如一個老處女般敏感。
聽到一點兒動靜它都會顫抖——確實是這樣。如果一隻麻雀飛到窗戶邊,房子會突然掀起簾子,把麻雀嚇個半死。這所房子甚至不讓一隻鳥靠近!
這房子又是一個祭壇。